「魇兽?难怪了……」魇兽为邪法饲养,以阴火化去原本的血肉,邪法不同,
功用不同,但都极为阴邪。这些魇兽生前饱受苦楚,死后真灵不灭,只是对主人
无法反抗而已。此时修士身死,魇兽一腔怨毒,当即就要吞噬旧主尸身。女子见
少年拦在魇兽身前,不明何意,但看少年拳中金光正而不邪,行事虽怪模怪样,
倒是不明所以居多,不是倒行逆施,心中不忍,出声提醒道:「魇兽不易对付,
你小心些。」
「多谢仙子。」少年也不回身,只向那魇兽道:「尸首我要拿回去交差,你
不能吃他。而且……」
那魇兽怨毒极深,只听了一句,邪雾生成的大嘴就嘶吼一声,四蹄纷飞,又
朝少年扑来。少年侧身让过,伸手揪住马尾,大喝一声,竟将健马牢牢钉在原地。
女子双眉一蹙,魇兽的黄雾原本邪异无比,又多伴剧毒,她也不敢轻易碰触。看
这模样,先前袭击她的浓雾正是这只魇兽所为。又见少年双拳皆有金光护体,正
与魇兽交战不落下风,便只动了动唇瓣,不再出言。
魇兽甚是凶悍,身体虚无,一身横骨却是坚逾法宝。少年修为不见得多高,
功法却十分奇特。魇兽一身邪雾原本厉害无比,但对少年毫无影响,异常迅捷的
扑咬也被少年神妙的身法频频闪过。而少年的拳风虎虎,拳拳到肉,几个回合就
能结结实实地打中魇兽。数拳下来,魇兽喘气如牛,一身横骨也是龟裂般伤痕累
累。
「若是我,只消护住身体,再祭飞剑,片刻就能杀了这只魇兽。但若叫我与
这天生异种比力气必败无疑,那邪雾我也是万万不敢以肉身与功法硬扛的。这是
哪位高人的弟子?」女子终于动容,都是修行中人,见了奇妙的功法难掩好奇心,
不由盼望着再看一刻。此时魇兽接近力竭,忽然一声嘶吼,头顶射出一道黑光来!
「这是駮马?」女子大吃一惊,她看得清清楚楚,健马虽被邪法炼制成魇兽,
头顶处仍有一枚清晰的角骨。女子先前就有些猜测,见独角射出光华便知无疑。
駮马以虎豹为食,驱邪避凶,亦是祥瑞一属,不想这一只被邪徒捉去生生炼成魇
兽。这一道黑光不仅邪气奔腾,还隐隐有它生前的神圣之辉,威力无匹。
女子见这黑光射至,身边宝剑当即飞出,要将魇兽斩杀当场!不想那少年一
个翻身,右手横在胸前接住黑光,左手伸出将女子的宝剑一挡。金铁交鸣之声大
响,女子的宝剑就此偏了两寸,从魇兽身侧擦过,只斩断了两根兽骨。
「仙子且慢。」被黑光一击连退了数步,少年右膝顿地止住身形,甩了甩挡
开宝剑的左手,龇牙咧嘴痛得连抽冷气。他缓了缓,慢慢站起,站稳,右手接着
黑光一步步向魇兽逼去道:「我知你愤怨,此人已死,你再吃他也于事无补,且
吃了他于你并无益处,难道你还想在世间做这怪物,还是彻底永堕邪途?」
魇兽连声悲鸣,又对少年手中的金光畏惧无比,被逼得不住后退。少年又道:
「我这里有安魂经一篇,可以安魂凝神,助你早日轮回转世,摆脱这无边的苦楚,
如何?」
那魇兽略有意动,独角上黑光闪烁不定,但心中暴躁执念难熄,仍焦狂不已。
女子看少年手中金光熠熠,将魇兽独角射出的黑光消于无形,光芒虽看似不强,
却诸邪难侵,心下更奇。从少年与魇兽相争来看,他的修为远远不如自己,可是
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且方才自己一剑欲斩杀魇兽却被他空手挡开。心下略略一想,
当是少年手臂挡架时击在剑身上,否则自家的宝剑锋锐无匹,空手万万挡不住。
这么一想,更觉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少年脑后长眼一般辨位奇准,小小年纪武
技之强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只听少年口中诵道:「何处冥途,蔓蔓新坟;灼灼毫光,以安真魂;彼
岸遥望,归途仙乡……」诵经声与少年的金光中,那魇兽哀鸣一声,四肢跪伏于
地,空洞洞的眼窝里竟然流出泪来。可是头颅伏低,独角中不再射出黑光,只指
着少年,似在像他致意感谢。待少年一篇经文诵至末尾,右拳的金光抵在魇兽头
颅之上,那魇兽枯骨震了震,轰然倒塌……
少年手中金光化去魇兽枯骨,站起身来。女子目光一瞥,见他方才还血流如
注的左手此刻已创口结痂,伤愈神速,心中过意不去,道:「不好意思伤了你,
你没事吧?」
「没事,仙子也是好意,多谢啦。」
少年回身咧嘴笑了笑,女子见他笑起时一口白牙,看着甚是阳光开朗,让人
极易生起好感,又想起他方才神妙的功法,更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人?」
此刻看少年做派,已确定与偷袭她的修士绝无瓜葛,还对死去的修士知根知底。
「他的名头可不好,说出来污了仙子的耳朵。」说起死去的修士,少年又露
出抓狂之态,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一脸苦相,看着懊恼无比。女子见状不由
轻声一笑,她整整一日未露笑容,这一笑直如冰融雪化,好似画中的仙女忽然有
了生气,生动无比,看得抓狂中的少年剑眉一扬,不由多注目了几眼。
同样是被人看,先前的修士让女子厌恶得欲作呕,而这少年则是见着绝美之
色的欣赏与惊艳,一点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惜如此美色当前,少年也没有多少
心情,片刻间垂头丧气地坐在尸首前,指着修士骂道:「你呀你,生前不是好东
西,将死还要添麻烦……」
「你要他的尸首干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一提起此事,少年就心中大为不爽,又哀叹一声,伸手
将修士只连了一半薄皮的头颅拧了下来,收入腰间的一只小囊,又从中取出一本
册子来。女子观小囊其貌不扬,但是张开时惊鸿一瞥,似是空间奇大,不是凡品。
女子站在少年身后,少年也不避讳,翻开册子至中页,只见上面写道:「花蝴蝶
花蜂,二月中旬至云州,辱刘善人次女,刘善人悬赏三百灵玉活捉案犯,带回尸
首者赏一百灵玉。」
「原来你是要去请赏?」女子更觉新奇,这少年出身不凡,怎会去替人跑腿
捕猎?心中又道:「原来这恶人就是花蜂?倒没杀错人。」
「哎……说什么都晚了,这可怎生是好。」少年愁眉苦脸,将册子从头翻到
尾,只见上面皆记录着各地悬赏,多是灵玉一二百之数。
灵玉可凝神定性,更兼蕴含灵力,是修行人不可或缺之物,倒也不算多稀罕,
以少年奇妙的功法,出身必定不凡,当不缺才是。女子心中疑惑重重,试探着道:
「你若是急需灵玉,尸首你拿去请赏便罢,我不需。」
「人不是我杀的,我拿了赏也没用。」少年心中郁闷,瓮声瓮气答道,那册
子被他翻来翻去,终于在一页停了下来,少年浏览之后,喃喃道:「七千里,七
千里,来不及了……真真是要命……」
女子早见那页上写着:「武州西南二百里安村,似有怪异,查清抵灵玉三百,
若确有妖人作乱,捉拿首恶抵灵玉五百。」
少年收拾起册子,手上一抖金光将花蜂的无头尸体化作飞灰,向女子拱了拱
手道:「多谢仙子刚才出手相助,我还有要事,请。」
女子还在想着他方才说的人不是他杀的就无用一句,话中有话。见少年告辞
之后拔腿就跑,一时心奇,也足下一点跟上,道:「你若是嫌只拿一百灵玉的赏
额少了,我再补你二百,当做抢了你要杀的人,陪个不是如何?」
「我不是那个意思,人既不是我杀的,三百还是三万都无意义。」少年足下
如风,越奔越快,顷刻间就掠过丰邑城,一路向西而去。
「那是什么意思?」女子始终跟着他,心中暗道:难道他要这么跑着到七千
里外的武州去?
「没什么意思,算我倒霉,比那
个死人还倒霉些。」少年苦着脸,片刻间扫
去阴霾,再次振奋起来,朝女子拱了拱手道:「传言仙子人美心善,今日一见果
然如此,不论如何,谢过仙子一番好意。」
「你认得我?」女子奇道,心中却想这少年行事奇特,就是这一会儿苦个脸,
一会儿又能振作起来,往复几回,看来不是他性情沉闷沮丧,而是抢杀了他要的
人之后,事情难办得很。
「我又不是那个蠢货。」少年爽朗一笑,道:「见了冰魂雪魄剑,若还想不
起绝色满洛城,欺霜倾瑶台的冯夫人,那只能是眼睛瞎了。」
女子见叫出她的身份,却忽然停步,连脸都沉了下来。少年不明所以,心急
不愿在此久留,于是遥遥拱了拱手道:「就此别过。」
少年奔了小半时辰,这一路披星戴月,直奔出去七十余里地,少年脸不红气
不喘,但是算算路程依然遥遥无期,少年一刻不敢停。又过得半个时辰,眼看着
红日东升,身后风声响起,那冯夫人御剑风驰电掣般赶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师承哪位高人?」冯夫人御剑飞掠至少年身边,从宝
剑上跳下来随他奔行。只是看着应是愠怒未消,那一声喂叫得很是有几分怨气。
「我叫齐开阳,无名小辈,师承不能说,好像也没什么名气,说了冯夫人也
未必知道。」少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女子一眼,道:「冯夫人所来何事?不会
就为了问这一句吧?」
女子脸色一寒,怨气更深。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胸前的山峦将簪花百褶裙
撑起两顶高高的圆弧,慢悠悠地道:「我姓柳,我爹给他的女儿起名霜绫,你不
会不知道吧?」
「啊,知道,不知柳仙子所为何来?」柳氏与冯氏皆为洛城仙族,名满世间,
当然无人不晓。柳霜绫更是这一辈的奇才,根骨深厚,不仅仙姿绝色,修为更是
一日千里,早早就名扬天下。
柳霜绫这才散去一脸霜雪,又露出个百花绽放的笑容,道:「你的武技很高
啊,我见过的人里没有比你更高的,修的是什么功法?炼体的?」
「应该是炼体吧?我不知道,师傅让我练什么,我就练什么,反正我也不懂。」
「好吧,恕我无礼,一时好奇心起而已,并非要刨根问底,既不愿说就算了。」
「我随口一言,柳仙子且随意听听就是。」齐开阳随意笑了笑,不置可否,
道:「柳仙子一路跟着我,这是干什么?」
「谁跟着你了?我自要去武州一行,怎么啦?」柳霜绫秀眉一蹙,嗔怪一番,
又自言自语似的道:「我云游天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全看兴致。我也不瞒你,
你的功法我从未见过,连听都未曾听过相似的,这才有了兴趣。你既要去办事,
我想再看一看。」
「好吧。」齐开阳无可奈何,又心中记挂要事,也懒得与柳霜绫争执,只顾
足下加力,平地起了阵狂风一般席卷而去。
两人又奔了小半时辰,齐开阳若无其事,脚下还不断加快,柳霜绫修为虽高
上许多,炼体之术却是不如,奔行间微觉气喘。她足下停步,在腰际的法囊一拍,
但听一声悠鸣,那法囊中云雾飘过,现出一只大如骏马,毛如秀发,通体雪白,
身形如狐,背生双角的异兽来。柳霜绫跳上异兽背脊,那异兽足踏风云,四蹄慢
悠悠地踱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奔行的少年身旁。
「乘黄?」传说这似狐似马的异兽就是不能修行的凡人骑了都可增寿元二千
岁。此刻乘黄闲庭信步一般,就轻易追着自己,齐开阳看着异兽满脸的羡慕,又
摇头道:「真搞不懂那个憨货怎地会去惹柳仙子。」
「我平日一般不骑。前日在山间遇到尾野驴,一时兴起充作脚力,相伴两日,
入夜时将它放走了。」
也是花蜂倒霉,柳霜绫平日低调,若是这些异宝都傍在身边招摇,他又怎敢
来惹?也不会送了性命。
「啧。」齐开阳皱着眉瞥了柳霜绫一眼,这话说的,好像在笑话他和一时兴
起作伴的野驴一样,看柳霜绫一脸的揶揄之色,果然如此。眼看柳霜绫身家丰厚,
自己两条腿是无论如何跑不过乘黄,只得道:「柳仙子,我到武州办事,仙子要
看便看,我没什么看不得的。但求柳仙子一件事,万万高抬贵手莫要误了我的事,
更莫要动手帮忙。你修为那么高,我抢你不过,再白跑一趟,我可就惨上加惨啦
……」
「放心,我绝不……绝不轻易出手,更不会误了你的事。说起来你的师门倒
是有趣。」柳霜绫偏头想了想,又从法囊中取出一只七宝香车,架在乘黄身上。
香车宽大,更有两排软垫座椅,她向齐开阳招了招手道:「要不要上来?我载你
一程。」
「不成,只能跑着去。」齐开阳连连摆手,婉拒好意,又问道:「柳仙子怎
说我师门有趣?」
「原本我猜你要领赏钱,这才来追杀花蜂。现下看来,你要的不是那三百块
灵玉,甚至不是灵玉。」柳霜绫斜倚在香车扶手上,道:「我猜你的师尊派你入
世,是要完成定量的赏钱,灵玉只是你师门给的量衡之用。三百灵玉原本够你给
师门交差,可是不巧花蜂让我杀了,那些赏钱于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师门那里交
不了差。我看你册子上剩余选择里,单个都不足以凑足三百灵玉,只好舍近求远,
往武州去一趟了。」
齐开阳赞道:「柳仙子果然不凡。」
「那也算不得什么。哎,对了,赶得那么急,你师门让你何时交差啊?」
「月末……」
「啊?那就只剩三日了。」
「是啊,武州三日我都赶不到……你顺手就宰了那个憨货,我能不急吗?」
少年又焦躁起来,扯了扯头发。
「罚得很重吧?」
「生不如死。」柳霜绫猜了个七七八八,话已至此齐开阳真是满腹幽怨,直
比那被超度之前的駮马还要委屈。
柳霜绫露出个笑容,忽想起这两年来走过不少地方,也遇过不少人,皆不如
今晚偶遇齐开阳之后新奇有趣。尤其刚才打趣他像野驴,更是近年来都没有的绝
妙揶揄之笔,比起猜中齐开阳武州之行的目的更让她自得。片刻后柳霜绫回过神
来,见齐开阳正看着自己。那惊艳欣赏又绝不令人讨厌的目光,让柳霜绫脸上一
红,白了他一眼。忽而又觉自己放松了斜倚香车,身姿曲线妖娆毕现的模样,于
初识的两人而言不太妥当,忙借着掩口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道:「你还跑得动
不?跑得动就再快些。」
女郎手腕一翻取出根长鞭,轻轻抽了抽乘黄,那瑞兽悠然一声,四蹄纷飞,
一下子将齐开阳远远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