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上州府的人。他身着一袭深邃的天青色长袍,穿梭的银线绣出精致的腾龙。
尽管风尘仆仆,仍掩不住那股英气逼人。
他女儿则是一袭白衣,腹部被大片血迹染红,面色苍白如纸,不时发出痛苦
的呻吟声,想来不仅是外伤那么简单。
没想到啊,大半夜的都有生意送上门来。看这两人衣着华贵,又是外地人,
那我可得狠狠地招待一下。
我走到男人身边,递过金疮药,他刚要接过来,我突然一收。
男人一脸疑惑:「小哥这是?哦,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赖账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我一看,眼睛都直了。
赶忙拿过来,不要脸地把银锭揣进兜里,却一脸惋惜地说:「倒没有,二位
一看就不是那种白拿的人。这种金疮药是我雨霖堂百年老方,止血消炎,那是手
到擒来。只是要配合上特殊手法,佐以百草霜。不然,可能会留疤的。」
最后一句我是对那少女说的。果然,男人看了看女儿,她点了点头,示意留
下。
我一看成了,赶忙倒茶:「两位安心,我青青姐可是上州城里有名的大夫,
华佗再世、扁鹊重生。稍等片刻,马上就回来了。二位请进里屋,有空调的。」
男人笑道:「如此甚好,那便拜托了。」
我去了柜台,摸着手里的银子,跟块宝贝疙瘩似的。
青青姐啊,不到十分钟,一个月的业绩都被我办完了,我要去如一楼大吃一
顿,这下可没借口了吧。
「嘭」的一声,医馆大门被人踹开。
我正想入非非,突然被吓得一激灵,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差点给我噎死。
「小靖!我临走时不是特意叮嘱过你了吗,紧闭门窗。万一放进了什么耗子
精之类的玩意儿,我这一屋子的药材可经不起它们的糟蹋。」
我趴在药柜上,用力捶着胸口,想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只得摆手。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正是雨霖堂现任老板娘,陆青青。
青青姐今年二十有四,一袭素净的淡蓝色雨霖堂官方制服,挎着药箱,长发
以简朴的木簪盘在脑后,明眸皓齿,看上去温婉知性。若是不认识的人,一定会
以为青青姐是个温柔美丽的邻家姐姐。
表面现象罢了……
我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里屋,示意青青姐进去,但是她好像没理解我的
意思,自顾自地走到我面前,卸下药箱,揉了揉肩膀。
「让你关门你还就真关门,门闩不知道插上。哪天到你当家了,雨霖堂就成
老鼠窝了,」青青姐瞥了我一眼,「你头上什么东西?」
我抬头,一脸问号,摸摸头,才知道说的是发簪。
「洗完头顺手别上的,比你给我买的簪子方便不少。」
「像个小乞丐,不像我陆青青的弟弟。」
「聪明如我都去当乞丐了,这世道大抵可能也许是要完了。」
见我有点不服,青青姐没惯着我,一巴掌拍我脑门上。
我揉着脑袋,摸着银子才想起来还有病人:「被你一打岔,要紧事都忘了。
里面有病人正等着呢。」
「又是那怪病么?怎么这时候过来。」
「不是,说是恶虎袭人,受了些外伤。只是男女有别,我不太方便查验,不
正等你回来呢。」
「那你不早说。」
「也没给我机会说啊。快去吧快去吧,人家等有一会了。」
我揽过青青姐,替她捏捏肩膀,和她走进里屋。
这些时日,府里怪病频发,青青姐也是相当操劳,整日出诊,一靠上我整个
人都倚了过来,像是我在推着她走一样。我能明显感受到她的疲倦。
一进里屋,青青姐立马进入状态,朝那男人点了点头便不理他,径直走向少
女开始检查起来。男人没多问,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就让开位置,去了外间。
我心里纳闷,这副沉稳内敛的模样和刚刚踹门的是一个人吗?不住摇头感慨
女人善变。
一看青青姐准备解开少女的衣物,我也赶紧掉头离开。
「过来。」
青青姐解开少女腰间的系带,露出里面的白色小衣和月白肚兜,并不看我,
忙着手里的事,让我留下。
「平日里让你多练,你一次不肯上手,要我今晚上不回来看你怎么办。说什
么男女有别,净找借口,就是学艺不精。机会难得,好好看好好学。」
我看那少女并未出言反驳,脸上本来毫无血色此刻竟然有些发红,心想人家
小姑娘都不计较,我倒是有些迂腐了。
染血的衣服上三道爪痕触目惊心,少女小腹上对应着的三处伤口不深,没有
伤到内里,并无大碍。就是处理不及时流血过多,我才会以为是重伤。
处理完伤口并包扎完毕上好药已经是后半夜了,叮嘱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别
吃辣别碰水。那少女只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青青姐一边在盆里洗净手上的血污,一边对我说:「明天写一篇两千字的心
得,晚饭前放我屋里。」
我杵在墙根,低头没回话,显然有些不太满意。
青青姐擦擦手,还没等我开口,直接堵住:「不写明天就别吃饭了。」
姜还是老的辣,我还没张嘴,青青姐就预判到了。
抬头瞥见青青姐手在抖,应该是太累了吧。
我赶紧举手对天发誓:「哪能啊,这报告我是一定要写的。人是铁饭是钢,
饭也是得吃的,因此必须深刻检讨我的错误。青青姐咱还是赶紧休息去吧,都后
半夜了。看把你给累的,手都不听使唤了。」
青青姐听了没领情:「你要真知道我就省心了,也不枉我一片苦心。您老明
天哪也别去,乖乖给我呆在医馆写吧。」
说完就走了出去。
时间太久,加上有点疲惫,差点忘了外面还坐个人。见我们一出来,男人赶
忙迎了上来,询问起他女儿的情况。
「灵儿她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
「不算重,只是抓破了三道口子,敷了药。失血有点多,不过我想以她的恢
复能力,一周以内就能恢复好。」
男人连连道谢,我们坐下后便聊起了他的情况。
男人名叫钟建仁,受伤的是他女儿钟卉灵。二人乃嘉阳府人氏,前往水南府
龙凰殿求仙问道。傍晚,见山中有隐隐仙气,问过路人才知道这是远近闻名的白
虎观,本想着同为道门中人,去道观留宿一晚。可谁知行至半山,妖虎拦路。缠
斗几招后,钟卉灵受了些伤。妖虎借山林地势不落下风,父女俩为了安全起见这
才来城中投宿一夜,也顺道来城里处理些私事。
「龙凰殿?什么地方?我只听过点心宗。」
钟建仁笑道:「龙凰殿是水南府境内有名的修仙宗门,在一龙八脉之地也是
个中翘楚。灵儿她修行上有些天资,总在嘉阳府小地方确实是埋没了,这次带她
出门便是去龙凰府求取仙缘。」
谈话间沉稳从容,对女儿的自豪满溢而出。
青青姐点头道:「难怪替灵儿姑娘上药时,手指间犹如芒刺,原来是真气外
流。」
钟建仁起身作揖:「多谢青青大夫,都是在下没有先说明,属实过意不去。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带着灵儿找间客栈住宿。」
「你说什么?客栈?现成的不就在眼前嘛。」
我赶忙拦住建仁兄,解释道:「咱家医馆倒是有几间客房的,平日里也算整
洁,收拾收拾就能住人。空调wi-fi ,热水早饭都是有的。」
「歪什么?」
「没事没事。关键是价格公道,服务周到,环境地道,童叟无欺。包月不要
998 ,也不要888 ,只要十两。我们可以先去看看。」
「什么?!」
这次是青青姐,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医馆是有几间空房没错,都是后院的,平日里不住人。要说住也不是不可以,
临时收拾一下也凑和。离谱的是我说的价格,别说两间客房,租下这么大个医馆
都绰绰有余。
我按住青青姐的手,一脸认真。
建仁兄果然识货,没带半点怀疑的,甚至有些喜出望外:「如此就麻烦二位
带路了,灵儿她有伤在身,多有不便,在医馆休养也算清净。」
我大喜过望,领着大户去了后院。
青青姐皱着眉,小声在我耳边抱怨:「要是传出去,医馆以后谁还敢来?」
「安啦,当事人黄盖都没说什么,周都督就别给人家操心了。」
后院原本是荒着,杂草丛生。青青姐某天突发奇想,要在小院里种些常用的
药草,于是我和得财三个人挥汗如雨锄了小半个月,终于是有了今天的模样。
翠茵小院药香浓,清幽雅致。钟建仁很是满意,当即爽快地付了三个月的房
费和后续药钱。
「后院我记得个把月没去了,会这么干净?」
我脸上一红,显然是有事,顾左右而言他:「你弟弟我可勤快着呢,以后青
青姐好好享福就行。」
青青姐一脸狐疑,打了个哈欠,也没再问,准备休息。我叫住了她,拉起青
青姐的手,指尖挺红的,应该是被钟卉灵体内真气伤到了。
我心疼的直哈气:「明天我配些药给你。十指连心,这儿可最疼了。」
青青姐嘴上不饶人,脸上很是欣慰,哼笑两声:「臭弟弟还算有点用。」
「百分百有用啊,就是没有使用说明书。青青姐你刚刚怎么不说啊,就忍着?」
「我能像你啊,给人瞧病半道说饿,吃完再回来继续瞧。」
「是真的饿。」
「懒得说你。记住明天给我写检讨。还有,以后这种骗人的事少做。要是以
后在所里相见,我就和你断绝姐弟关系。」
「青青姐可舍不得我。」
「别嬉皮笑脸的,原则问题。」
「那钱可是你收的,我一文没私藏,刚刚也没见你讲什么原则啊。」
青青姐被我说得脸上一红,转头给我脑袋一巴掌。
「我不要谁给你们发工资,这么大个医馆可都压在我身上,我容易吗我。」
「嗯嗯,我最伟大最可爱的青青姐辛苦了,有了这笔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
间了。」
「快睡觉去吧,你眼皮都打架了。」
……
「等不到你的雪月风花
我们的爱也有时差
等不到不经意的牵挂
却没出息的放不下」
「你说陪我到某年某月某天
却把我丢在某日某夜某街
错的并不是你而是全世界」
「温哥,早啊,练歌呢。门口那辆宝马谁家的,有钱人啊。」
「是吗?我倒没注意。」
「马屁股上七颗星,我数了两遍就怕数错。bmw x7,看来是大生意上门了。」
「上门?我看是出门喽。」
我坐在前台,正一笔一划地写着心得体会,随口回了庄聪明几句。
大聪明是我们雨霖堂的三大学徒之一,实习中待转正。没错,我也是其中之
一。
钟建仁一大早就叫醒我,说城里有几个朋友越好今日相聚。我顶着婆娑泪眼,
给这位财神开了门,门口赫然停着一架宝马。我再睡回笼觉也睡不着了,就坐在
医馆前台写起小作文。
「聪明,百草霜不多了,去锅底刮点。」
「不是,咋又我去啊,上次就我刮的,这回让得财去。」
我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拍拍小胖子的肩膀:「我可告诉你啊,青青姐昨晚发
了大财,你最近不好好表现,月底奖金多少我不好说。」
「我去我去!」
「别进后院啊,里面住着人的。」
「知道啦。」
我又坐下提起笔,绞尽脑汁也憋不出一个字来。索性笔一丢,趴在桌上眯一
会。桌上杂物多,趴一会手臂就麻了,幽幽转醒,抬眼一看,面前一黑色的尖尖
脑袋慢慢移动。
「许得财!大白天的,鬼鬼祟祟,是不是想偷东西!」
我提笔敲了一下,许得财不装了,绕过柜子,一屁股把我从凳子上挤出去一
半,他坐上来半个屁股。
「看你睡得香,没敢打扰。」
「还不是你,自己跑了。让我和青青姐两个人忙到半夜,不然我能在这睡?」
「辛苦辛苦。呦,又写报告呢,这回又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对啊,我磨叽半天,写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忘了。你昨晚去哪了,不带兄弟是吧?见色忘义,你等着,全勤奖没
了。」
「别别别,我是真有事儿。那好,我帮你写点。给我支笔。人肉gpt 绝非浪
得虚名,管你写什么检讨、论文、社会实践,许哥出马就是两万字。」
「字像点啊,我被发现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说话间,庄聪明掏了一箩锅灰出来,到我俩面前咳嗽两声,一股黑气喷薄而
出,我和得财连连向后闪避,拿着蒲扇对前方一顿乱舞。
「你去非洲了?别沾我纸上啊……啊啊啊啊啊!」
庄聪明拍拍肚子,嘿嘿一笑:「良靖,别忘了和青青姐说啊,我洗脸去了。」
这小子,立大功似的,哥都不叫了。我捻着报告一角,上面除了刚刚写的,
还有一只黑手印。
「不慌,照样用的。晚上带你去环采阁长长见识。」
「去干嘛?」
许得财四下瞅瞅,确定没人,小声说道:「带你去登dua 郎啊。」
我没听懂。
见许得财一脸猥琐,料想不是什么好事:「别了,我可是良家妇男,恪守男
德。」
「对谁?你那央央姑娘?」
「我对央央一心一意,你衣冠禽兽一头知道个屁。」
「切,你还一心一意。」
埋头写了一阵,许得财自顾自说了起来:「我三哥失业了,待业在家几个月,
愁的不行,我去看看。」
「你三哥不是岚翔刚毕业没多久,司机那活学校分配的还能丢啊?」
「是啊,街坊都说是铁饭碗,谁能想到东家破产了。」
「嗯?」
「东城区的赵员外,哦,你没见过的,搞什么不好,非要去白虎观修仙。这
下好了,宅子卖了,存款没了,人也疯了,还有一屁股债,工钱都付不清。真是
自作孽不可活,白白连累我三哥。」
「三哥没去衙门告他吗?」
「告有什么用,拿不出钱来,顶多抓他坐牢。现在人疯了,大家也不好意思
再难为孤儿寡母,这么久过去,大都自认倒霉吧。」
许得财说到这神秘一笑:「我三哥也算是天选之子,去讨债,本是无功而返
的。赵夫人还算有点良心,拿来两坛琥珀流光抵债。昨晚和三哥喝了两杯,今早
才起得晚了。那滋味,醇馥幽郁,回甘无穷啊。」
「琥珀流光?听着挺雅致的。」
「古酿阁出品,不说上州府了,邻府里也是小有名气的。你居然没听过?」
「青青姐不让我喝酒,说要等到二十岁。」
「咱们偷偷的,打枪的不要,谁能发现?」许得财拍拍我肩膀,哥俩好呢,
突然大叫一声,「我勒个去!宝马x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