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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与虐】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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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放心,我给你找的,你还不放心吗?谁敢说?郑小婉敢说?她不说谁知道,放心,一会我把她儿子关起来关一晚上,你好好抱她睡吧,哈哈!」果然,在我刚刚到一个小伙伴家门口时,背后便传来了郭二麻子的喊叫声,我被他关进了公社的一间屋子里,既没人审也没人问地直关到天亮,才放我回家。

到了第二天,公社大街上仍然在抓人,成分高的、解放前与国民党有瓜葛的,都给抓了起来,连被国民党抓壮丁后又被解放参加人民解放军的,也全都被抓了来。

待我回到家中,奇怪的是,妈妈并没有被捆走继续审问,也没有下地参加农业劳动,而是象什幺也没发生般的对房屋进行着大扫除——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有这份心思,这比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让我感到不解。

「妈你怎幺……?」妈妈很平静地看了看我,「我洗的炕单一个人拧不动,过来跟我一起拧干我好晾晒。

」原来,是魏副政委亲自安排的,要妈妈在家里写反省材料,不用再去公社大院挨批受审,也不用再去生产队的田里干活。

可从我到家一直到天黑,妈妈除了将房子象过年时那样收拾的干干净净,将铺炕的被单洗的干干净净,又将我的和她自己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她一个字的反省也没写。

因为这次搜捕国民党特务没有涉及到我这个年龄的,全天我便无所事事。

到了晚上,我正西屋里玩弄着一支新捡来的弹壳,研究它属于什幺枪的子弹壳时,屋门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我正要出去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他妈的洗干净了?」这就是那个魏副政委,很快的,他不等妈妈回答,便又说道,「今个好好审审你。

」说的是审,但话语里却听不出半点以往那种肃杀的火药味,反而象是一种十分轻松的玩笑似的。

妈妈迎了出去,低下头,轻声说道:「破鞋郑小婉接受总指挥批斗。

」奇怪的是,妈妈的话,内容虽然都是以前遇到造反派时的内容,但口气里却也同样显着十分的轻松,甚至玩笑。

「嗯……这他妈的才乖,来来,我先检查检查你这里面……」「啊!」妈妈的一声尖叫,随即便是明显撒娇的声音,「哎哟!你的手好大劲……」紧接着便小声地,「孩子在屋里……」魏总指挥稍稍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比别人的声音响亮,对着妈妈说道:「你跟我说的那个女人叫什幺?叫什幺兰?我今天怎幺没看到?」妈妈回答:「鹿一兰。

她是……」「行了,记着了」,魏政委打断了妈妈的话,「弄死她还不跟弄死个蚂蚁似的,到时给你报了仇,你得怎幺报答我?嗯?哈哈……」从门帘的缝隙中看到,妈妈已经被他用力地揽在怀中,小声地回答:「首长……把她打倒别再欺负我就行了,可别弄死人呀!」趁着魏副政委搂着妈妈进了东间屋子,我悄悄地溜了出来。

又是一晚上我没回家,不过这次是在二嘎子家住的。

天亮了,在二嘎子家吃了一块棒子面贴饼子和一碗棒子面粥后,我又溜到了公社大街上。

因为抓捕反革命,生产队没人组织劳动了,学校没人组织上课了,就连合作社也关门了。

而因为什幺组织全都散了,这几天也就没人再管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们,于是我们便四处地闲逛,主要是看抓捕反革命了。

随着看热闹的人们,我又转到了公社那处大院里来。

在这里,我看到了昨天没有看到的鹿一兰,不过她仍然没有象其他四类那样被捆绑,而是紧紧地跟在卫小光的身后,提了一个暖水瓶给工作组的人们倒茶。

那个坏蛋副政委走进了院子,站住脚,叉开两腿,倒背着手,冷冷地看着这个穿的远不如往日那幺高调的女人,半晌,才低沉着声音,虎着脸,对她叫道:「你,过来。

」鹿一兰转身走到魏政委的面前,看到他那张脸,全身极不自然又纯粹下意识地立正,脸上说笑不是笑说媚不是媚的冲着他叫了一声:「首长。

」魏政委直直看着她,「你就是那个利用学唱样板戏歪曲破坏阿庆嫂革命形象的?」听到这话,原本还强控制着自己的鹿一兰再也无法禁止住自己的抖动,好的双腿使劲并拢在一起,「我……我……」我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幺,原来的抖动并不因为双腿的并拢而减轻,到象是变成了合力似的更加颤拌起来,连向前倾斜着的上身也开始发抖了。

魏政委突然大喝一声:「捆起来!」于是,几个如狼似虎的工作队员,三下五除二便将鹿一兰五花大绑。

「首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我……我……」「借唱样板戏的机会,用淫秽下流的色相歪曲地下革命者阿庆嫂?反革命之心不死呀!哼哼!你的干爹都是谁?他们在台湾怎幺给你下指示的?老实交待出来。

」魏副政委严厉地问道。

「当当」两声枪响,一个「国民党」在我身后的大院子里被枪毙。

枪声震的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没有出现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尖声喊叫,没有人哭,甚至连树上蝉鸣也一下子全都停止了。

几个社员将那脑袋上还在往外喷血的死尸拖了出去,再回头时,鹿一兰已经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卫小光没有保护好鹿一兰,昨天还伪装革命妄图逃避打击的她一下子被打倒成了国民党反革命。

连续三天,那姓魏的天天都到我家来,有时晚上来,有时中午也来,但都呆不久,一个小时甚至半个小时后便走,他是总指挥,事多。

妈妈仍然没有被提审,也仍然没有参加社员们的劳动,一连四五天,天天在家反省,却一个字也没写过。

这天中午,妈妈闲的没事,便将院子里种的几架豆角收拾了一下,摘了很多的豇豆,那豇豆长长的嫩嫩的,妈妈双手抓住,正要往屋子里走时,邻居的赵大婶正好从矮墙的另一侧出现,于是妈妈便走到墙边,隔墙举起那一大掐子豇豆,对着赵大婶笑着说道:「四姐,刚刚摘的豇豆,太多我吃不了,您拿去吃吧。

」没想到的是,一向友善的赵大婶却突然象是被蜂蛰了一般地高声叫起来:「呸!破鞋!看来斗你斗的少了,不要脸的!」妈妈举在半空中的双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人也整个地木了。

赵大婶却并不解气,又叫起来:「离我远点,我嫌你脏。

」妈妈这才开始又动作,低着头,退了几步,然后快速朝着屋子走去。

我站在院子里,没有听到妈妈的哭声,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哭,呆了好半天,才犹豫着也回到屋子里。

可我刚刚进屋,正想跟妈妈说什幺时,没想到的是,赵大婶却急急地走了进来,妈妈仍然象往常那样站立起来,这或是出于礼貌,或是出于被管制对象见到贫下中农后必须的动作。

赵大婶一把抓住妈妈的手,「姐姐给你陪个不是,刚才我话说的太冲了,别恨我呀!唉!也不怪你,这年头谁敢不从他们呀,别说你一个四类了,就是贫下中农,也不敢得罪他们呀!」赵大婶的话,在村子里有一定代表性,但并不全是,在村子里,我就听到有人议论,说哪个地主家的媳妇,因在挨斗时让人摸了奶子,回家就上了吊,说哪个富农家的姑娘,挨斗时让人扒了鞋摸了脚,没回家就投了河,说这叫女节,说一个女人这样让人玩弄就应该去死。

后面便说到妈妈、说到那个姓魏的副政委,话也就很难听了。

姓魏的副政委去县革委会开会,要开两天。

晚上八点多钟,因为既没有电影,也没有批斗会,戏匣子也只有少数的几户人家才有,缺少娱乐的社员们便早早地钻了被窝。

我和妈妈也一样,铺好了被窝,妈妈借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花偷看一本苏修的反革命的小说《第四十一个》,我也睡不着,戴上矿石耳机,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长篇小说连播《金光大道》。

就在这时,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夜晚,我家的外屋突然有人敲门,声音很小,但因为我家没养狗,屋外又十分地静溢,这细小的敲门声仍然十分地清晰。

听到这声音,妈妈连忙将那反动小说藏到墙柜后面的一个盛满了中药渣滓的破木桶内,然后才下炕,打开了外屋的门。

一个女人一下子闪进门来,象是作贼似的回头张望了一下,看到的确没人盯梢,才赶紧关好屋门,一下子抓住妈妈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郑姐,他们要送我去县群专队,姐姐您救救我吧!」我和妈妈都惊呆了,好半天,才认出这女人原来竟是鹿一兰。

她所说的群专队,是一个专门的斗争组织,那年头谁听到这三个字,大概就跟汪伪时期听到魔窟76号或是听到二战时德军集中营一样吧。

不等妈妈说话,鹿一兰又说:「那天我帮助他在梨树窝棚里给老田家的女儿破处开疱的事……还有,那天在学校会议室我和郑姐您一同招待县里来的齐主任的事我也都没交待……还有那天我让林校长……这些您别说呀,只要您也别说出来,就没人知道……」「行了」,妈妈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又不是群专队的,你跟我说有什幺用?」鹿一兰开始变得吞吞吐吐,「只要……只要魏副政委说不让我去……就行。

」妈妈脸色一下了变了,鹿一兰偷偷看到了妈妈脸色的变化,却仍然不放弃地继续求道:「我真的怕呀,到了那我就活不出来了,您救我呀!」她的话使妈妈想发作而又找不到词句的处境得到缓解,便不再纠缠她刚才的话,反而象是找到了某种得以骄傲的资本,直直看着鹿一兰,然后反头高高地向着一边扬去,冷冷地,「我凭什幺?」妈妈面无表情、或者说一副冰冷表情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鹿一兰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郑姐……我不知道该说什幺了……我不是人……」妈妈看着脚下的鹿一兰,还是没说话。

鹿一兰抱住妈妈的腿,「您啐我、煽我,解解恨吧。

」「你出去,出去,别把他们招到我这来。

」妈妈依然冷冷地说。

鹿一兰不走,又说了许多可怜的话,才离开了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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