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暮自眼前一下清明了,发现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烛光火影摇曳的暧-昧拔步床。
半射之地的墙上挂的不正是自己五岁之时作的《山居》图,低头一看,发现朱果正摸着自己的小揪揪哀嚎,只剩她还张着一双空了了白生生的手僵在半空。
原来是醒了……
翠圆手里捧着洗漱的水盆从门口进来,见严暮自靠在床头魂不守舍的样子,将水盆放到祥云纹三足脸盆架上,用手肘戳了戳朱果:“怎么了?”
朱果把东倒西歪的小发揪恢复原状,小声委屈道:“肯定是昨日二娘子把咱们娘子给气着了!娘子已经许久不曾梦魇,昨日动了真气,可不就夜里又发梦了。”
翠圆叹了口气。
主母卫氏郁郁而终不到半年,主君严东山就将青梅竹马柳氏带进府中做了新主母,更是美名其曰是娘子年幼,总不能缺了母亲的照拂。
面上倒是冠冕堂皇,可这样子可笑的说辞,翠圆自己想起来都替主君觉得害臊。
柳氏没进门前娘子可是正正经经嫡出独一份的娘子,柳氏进门也就罢了,那可还一个小娘子呢,且这位的年纪都要比娘子大上一些!这些说出去可真是叫人笑话。
更别说后头柳氏又生了个弟弟,严东山的心就更加偏了。
这个柳氏是个佛口蛇心的,翠圆是卫氏留下的人,心里自然是向着严暮自的,可到底是人微言轻,除了背地里暗自叹息也并无他法。幸亏娘子聪慧,才能勉强过活。
直到娘子九岁那年,知州夫人的小女儿温舒在寒天腊月里掉进冰窟窿里,娘子那么小小一个人儿,扑腾扑腾进去把人捞起来,冻得差点去了半条命,这才博得了知州夫人杨氏的青眼,柳氏这才收敛了一些,日子才好过起来。
眼下看严暮自魂不守舍,又听朱果说她是梦魇了,只当是昨夜她又因东院二娘子的挑唆,被严东山斥责了所以才引起来的。翠圆转眼看到半开的窗牗,嗔怪道:“娘子,如今入冬了,怎好这般贪凉。东院那边起了歹心要拿捏娘子的亲事,今日杨大娘子办诗会,娘子也要好好打起精将杨大娘子的侄儿笼络到手才是。”
严暮自自然也没敢告诉她,自己开着窗是为了让窗外的冷气间接降降自己梦里的热气,只是吐了吐舌,嘿嘿笑了一声,明艳的脸庞瞬间生动起来。
“该做的功课都做好了,那位傅家的小夫子我还不是手到擒来?”她凑到翠圆跟前去笑着撒娇。
翠圆嗔她一眼,开始着手给她换上自己改短的小衫束腿裤,然后打发朱果道:“厨下备了娘子要的饮子,你去端来。”
朱果向来手脚麻利,应了一声,风似的出门,又风似的端着一盏青花碗盛着的薏仁饮子回来了。
严暮自此时也已经清醒,盥洗之后捧着那碗闻着一股桂花香,实则没有半点滋味的薏仁汤,仰着头一饮而尽,纤长的脖颈细腻白嫩,与脸颊拐角形成好看的弧度。
喝完之后她歇了片刻,趁着她歇着的功夫翠圆和朱果已经熟练地将桌椅移开,给她腾出位置做杨柳戏。
这杨柳戏是因为她年中的时候贪嘴,正是及笄之年的娘子家像蒲草一样,风一吹就见长,吃得多了长得也就更加厉害了。
虽然朱果和翠圆都说严暮自就是丰满些也是好看的,可她知道自己受到人们的赞赏,除了因为这一张专门挑着爹娘的妙处长的脸,还有眼下时人最爱的瘦削身段,出尘气质。
她的五官太过于明艳,稍微长得丰满一些,便冰肌玉骨,是掩不尽的风-流。
比起风-流艳丽,时人更爱沅芷澧兰。
她翻遍古籍,以华佗的五禽戏为基础,改编出了更适合女儿家身体的杨柳戏。
一套杨柳戏下来,严暮自全身都汗津津的,身上的小衫和束脚裤都印出水渍。
朱果赶紧拿着巾帕过来,给她擦汗。
饶是朱果这样总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也不由得盯着她的脸挪不开目光。
眉眼若云雾衔远山,笼烟水,迷蒙之间风情自流,刚出过薄汗的一捧小脸尖尖,似玉生香。
朱果笑道:“娘子真好看啊,我出了汗是臭臭的,可是娘子就算是出了汗看上去还是香香的!”
美人儿翻了个白眼,弹她一个脑崩,反驳:“什么叫做看上去,娘子我就是出了汗也是香香的。”
翠圆早就把浴汤准备好了,严暮自除去身上湿透的衣衫,像一条灵活的小鱼摆摆钻进桶里,沐浴濯发。
出浴之后,严暮自坐在铜镜前,顺着自己的眉眼描画。
翠圆在她上妆之时,握住她如墨缎一般的长发,往上抹发油,朱果则是尽心尽力用蒲扇给头发扇风,努力为干发工程添砖加瓦。
对于主仆三人而言,这些工序都是驾轻就熟的,一切已经就绪之后,天际才开始蒙蒙泛出亮意。
*
湖州城整条东街有大半是知州府邸,红砖绿瓦的高墙绵延了近七八里,街前来往,豪车美婢,具是不凡。
雪深难行,纵然已经有知州家仆已在街道两旁窸窸窣窣铲雪,依旧是敌不过落雪簌簌。
一辆挂着檐铃的马车依墙艰难而行,也是许久才走尽东街,到了温府门口。
驻马的片刻之间,碎雪拂铃。
随行的丫头还没有来得及打帘,马车帘布已经被人急匆匆掀开,帘布砸上檐铃,叮铃作响。
残雪因这动静太大,知是留不住了,只能纷纷落为雪泥。白雪配清铃,其实也是清雅。
可惜下来的妙龄少女并不以为然,狠狠剜了一眼摇动的檐铃,扶着丫头的手下了车,不耐烦呵斥车夫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东西,把这吵耳的玩意儿给我拆了!”
虽然来前柳氏叮嘱过她不要和她这位三妹妹起了争执,但是严安秋看见严暮自那副美得极其容易的做派就烦,在车上还是冷嘲热讽发了好一顿气。
可是这个人就是油泼不进,不管你说什么,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实在让她心烦,只好拿铃铛出气。
车夫点头哈腰,连连应是。
他当然不会解释这个檐铃是家主吩咐新加上的,因为上头有严氏新制的家徽。管他呢,谁不知道家主对于这个二女儿疼得像眼珠子似的,只管照做便是了。
檐铃又响,却不是刚才那般火急火燎,随着车帘带起的香风,缓缓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