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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腊月二十五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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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杨怡寒没有半点涵养的说话语气和用词,游乔语却丝毫没觉得冒犯,依旧是温婉地对她笑着。可等到游乔语再看向杜浚升的时候,她却欲言又止:

「那,你……」

「我……你现……咳咳……」

而杜浚升却也是支支吾吾着,吭哧瘪肚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把这个对话接续下去的话题,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只能叹了口气:

「那什么……要不你去忙吧,呵呵,你这时间挺紧的,我也不耽误了,我还得……还得办点事儿呢。」

游乔语等了半天,听到杜浚升这样一说,原本就是如水般的深眸,睁得更大了:

「哦……那……那好吧。那什么……你来医院干啥的啊,我还忘了问了呢?」

「嗯,就办点事儿……」

杜浚升继续支支吾吾着。

就在这时候,杨怡寒咬了咬后槽牙,又开了口:「他来取药的。」

游乔语笑着对杨怡寒轻轻点了点头,又对杜浚升问道:「哦,给卢阿姨取药么?」

这次根本没等杜浚升回答,杨怡寒直接抢先说道:「他给他自个取药的。这家伙有病。」

「啊?你……浚升你病了么?什么病啊?」

又是杨怡寒抢着答道:「叫什么『抑焦症』。」

「『一跤症』?」

「哎呀,大姐,你是学这个的,你咋还不知道咧?就是成天成天乐呵不起来、又动不动看啥都烦的那种病。」

杜浚升无奈地棱着眼睛瞪了杨怡寒,小黑丫头这才总算闭嘴。

其实本来杜浚升是真不想跟熟人说自己的这个情况,尤其是跟游乔语,奈何现在在医院的精科里撞见了不说、这总共没多一会儿还都被身边这个烦人精给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曝光了,现在要是杜浚升自己再不说明白,反而自己更像个弱智了。

「那什么……抑郁症加焦虑症。她管这叫『抑焦症』,呵呵,现在青春期的孩子,说话都喜欢简略,跟咱们那时候动不动就习惯用什么『Xswl』『Yyds』『U1S1』之类的音序简写字母一回事,呵呵。」

可接下来,杜浚升这种明显打岔的伎俩,似乎是被游乔语识破了,因为游乔语直接追问了一句:「浚升,你怎么得了抑郁症和焦虑症了?你……你没事吧?」

「哈哈?」杜浚升不打岔了,杨怡寒却接着插了嘴,「他没事儿有事儿那你能咋的?『赛杨幂』大姐,你能给他吃点『溜溜梅』么?哈哈哈……」

在杜浚升看来,游乔语长得更像是杨幂和李沁的结合体,并且她的脸盘要比杨幂的更小,五官却要比李沁的更大方立体一些。

但两个人都没理会杨怡寒恶俗又无聊的取笑,而是仿佛陷入了只有他俩的世界里,可即便在那样的世界里,多年未见的二人,却也似乎相顾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杜浚升便摆了摆手:「我……嗐,我……没啥事。我这不都有药单了吗?我也不至于寻死觅活,我也不至于身体出什么别的毛病……」

游乔语却依旧担忧地看着他,想了想,也是极其艰难地说着:「那……你要不要……」

但好像杜浚升明白她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并抬腿就准备拉着杨怡寒走:「唉,不用……那什么,你忙吧。我还得排队拿药呢。就这样吧,等你啥时候再回来……呵呵,来日方长吧!你保重!」

游乔语抿了抿嘴,也只好点点头:「那……嗯,你也是。」

就在杜浚升刚转过身的一刹那,杨怡寒却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杜浚升无语着猜测着杨怡寒是不是又要出什么洋相,一旁的游乔语也傻了眼。

「不是,你这是咋啦?」

「我……我走不动道了!」

「你是也出啥毛病了么?」

「我……我饿了!我早上没吃饭呢!」

杜浚升无奈地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游乔语,只好拉着杨怡寒的胳膊:「那……行吧!你赶紧起来……我拿完药了之后,我带你去吃饭,行么?正好我早上也没吃啥东西呢。」

「那你得请客。」杨怡寒睁着她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杜浚升。

「行,我请客。」

「哈哈!太好啦!」说着,杨怡寒又像个耗子精一样,从地上直接蹦着站了起来。旋即,她好像知道游乔语就没走远一样,转过身,对着游乔语说道:「游大姐,你要不要跟咱们吃一口啊?」

「啊?我?」

「对啊,你不搁国外回来的吗?估计你来国外,成天早上牛奶面包咖啡的,都吃腻了吧?俺们东北这旮旯的早餐,是不是贼老长时间都没吃着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可牛逼了!就在这医院大门斜对面的那条街上,他们家吊炉饼、豆腐脑和鲜肉香菇馄饨,那滋味都老苾了!你也一起来吧!反正这家伙请客花钱!」

游乔语看了看杨怡寒,又看了看杜浚升,脸上一红,依旧笑着:「那……哈哈,正因为是浚升花钱,我要是想一起去,那也得他答应、他乐意我跟你们一起吃才行啊?」

杜浚升一听这话,生怕游乔语把自己看得小气了,于是只好说道:「我……我当然乐意让你跟着一起了,但你,不是忙么……」

「不忙,我这就把书给朱教授送去,再跟他说两句话就好。」

「那行。」杜浚升这才大方地点了点头,「那这么着,你先去找那位教授,我去楼下药局。你要是提前完事儿了,你就下来找我。」

「你要是先拿完药了,就给我发个微信——你不是有我微信么?」

「对对。行,我先去了。」

于是杜浚升带着杨怡寒先离开了,而且他这次好像是担心杨怡寒继续对其他科室产生恐惧,便特意带着杨怡寒乘了直梯。

一进到电梯间里,杨怡寒便马上对杜浚升骂了一句:「大傻逼!」

「骂我干啥?」

「不干啥。就想骂你——没眼力见的大傻逼!」

杜浚升听了,不但没发火,而且还很少见地没用斜视的目光看着杨怡寒、并无奈地对着她笑了起来。

杨怡寒见着杜浚升这样,不禁像见着怪物一般,又嫌弃又畏惧地往后撤了一步:「我操!我骂你、你还能笑出来?要我说,你不是什么他妈的『抑焦症』,我觉着你这人好像真是有点他妈的精病……」说着,杨怡寒又胆突地看了看杜浚升手中的药单,疑惑道:「该不会是你为了治这个富贵病,吃药把脑子吃傻了吧?你这人难不成真是个大傻逼?」

——或许吧。或许自己真是个傻逼。

但以杨怡寒的学识和认知水平,杜浚升好像也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很多时候一个正常的人之所以会变成傻逼,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没有眼力见,反而正是因为这个人太有眼力见了,知道很多事情做不了,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做,知道很多事情就算做了也没用、就算做了也无济于事,所以才不得不装傻。装傻装的多了,也就抑郁了。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杜浚升把药都拿到了,游乔语也下了楼,杨怡寒便大喇喇地双手插着衣兜、走在前头给杜浚升和游乔语带路。过了个红绿灯、拐了个弯就到了那家小餐馆。进了门后,杜浚升和游乔语还在相互寒暄式地聊着些有的没的,杜浚升知道游乔语很多年都没回国了,所以也很想帮着她点东西吃,但又生怕自己点的东西不合她的胃口,所以只能等着游乔语开口,但游乔语毕竟也很久都没跟杜浚升见面了,愣是像以前在学校里那样厚着脸皮管杜浚升要东西吃,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可就在他俩还在忸怩客气的时候,杨怡寒已经捧着一块沉甸甸的托盘,找了个位置坐下、又把托盘上的东西摆在自己的面前,挑筷子就香喷喷地吃了起来。杜浚升想了想,还是先说道:「你想吃点啥?那什么……刚才那小黑丫头不是说了么,这家好像豆腐脑、吊炉饼都挺好吃的,你要不,来点儿?」

游乔语看了看后厨正在煎烙着的金黄剔透的吊炉饼上淌下来的油星,虽然食指大动,但却还是望而生畏:「我……吊炉饼、油条什么的,还是算了,我不是得经常参加学术会议么,为了穿正装好看,所以最近正在控制饮食呢。」她又看了看收银台旁橱窗里摆着的十盆素拌菜,便说道,「你给我来一份馄饨吧,再给我点一份小菜,这就够了。」

杜浚升点了点头,也朝后厨看了一眼——尽管后厨那边不断地有香味飘到前台这边,但等他看到了那一桶黑乎乎的豆腐脑素卤浇头,即便他知道很可能那「黑乎乎」的感觉,一方面是自己的心理作祟、一方面是人家本来就加了老抽、或者炒了焦糖上色、再加上后厨的光线问题显的,但他还是会不停地回想起从小到大老妈卢玉珠在耳畔的唠叨:「外面的餐馆哪有干净的?你看他们用那油!看着挺干净似的,我告诉你,都不一定反反复复用过多少回了!有的家还用的是地沟油!你再看他们做的那玩意,黑不溜秋的!你都不知道哪里头放的是啥、有没有洗干净、下锅之前有没有被人用脚踩过!别吃外头卖的啦!咋的,我在家给你做的是不好吃吗?」——一想到母亲下咒似的叮咛,杜浚升的食欲顿时全无,但他此刻也确实饿极,思来想去,只好点了一碗甜豆浆、两个豆沙包。

「42块七毛。」

一听价钱,杜浚升有些傻眼:「不是……一豆浆、一豆沙包,外加一个三拼小菜和一香菇猪肉馄饨,就要这么多么?」

但那个服务员却不紧不慢地说道:「跟你们二位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她还点了东西呢——她要了一个大份儿、20块钱、加了五花肉和香肠的牛肉板面,还点了一瓶雪碧呢。她刚才跟我说,要找你付钱。」

「哦……对不起哈,忘了这事儿了。」

杜浚升连声道歉,旋即跟游乔语端着餐盘分别坐到了杨怡寒的对面和旁边。等俩人一坐下,再仔细一看,更傻了眼:杨怡寒这丫头点的这一大份儿板面的碗,都够她吃完再洗把脸的了;而此刻的她正大快朵颐地啃着那块红烧五花肉,并且吃得几乎满脸都是油花,但她根本不在意,嘴巴基本上就没离开过那块五花肉,五花肉吃完了就吃那根泡过了酱油老汤的俄式红肠,冷不丁的松开嘴,也是为了就一口面条、再吃一口生大蒜。

「能不能注意点吃相?」

杜浚升忍不住嫌弃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甩到了杨怡寒面前。而看着杨怡寒的大花脸的游乔语,也有些忍俊不禁。

可杨怡寒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对自己这一脸的荤油很气:「什么吃不吃相的?我自己吃得觉着香就行呗!」

「不是……那你身边还有出气儿的呢!看你吃成这样,谁不倒胃口?再说了,你这一大早上的,就吃这么腻的东西啊?而且你这大早上就这么吃生大蒜,你不怕别人闻着难受,你自己也不感觉烧心?」

「大哥!我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我这好不容易吃顿肉,我还得管你们俩看我吃饭的时候心里啥感觉?游大姐,我没别的意思啊,但我问一句——咋的,我吃饭,你俩还给我演出费啊?」杨怡寒边吃边瞪了杜浚升一眼,「我他妈的打娘胎里出来的时候,都没人问过我乐意不乐意来呢,既然出生了,我自己怎么得劲儿那就怎么来呗?管你们这些其他人咋看我干啥?我才不受那个累呢!至于你说大蒜……那句古话咋说来着?『吃肉吃面不吃蒜,嘴里香味少一半』!」

这一番话,直接给杜浚升和游乔语,这一个首都名牌大学生——尽管是曾经的——和一个海外知名学府的青年学者,说得收起了戏谑,对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看着桌上的这些餐食,好像杨怡寒那晚满是肥膘还飘着油花的板面配上大蒜瓣,确实挺香。

但既然点完了,也不能不吃。一边吃的时候,俩人也在一边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我没记错,你好像出国之后一直就没回来?」

「嗯,对。差不多已经四年多了。」

「是么,这么久了啊?哦,对……我想起来了,你高三那年就出国了,是吧?」

「嗯。先去读了一年私立的国际高中么,混了个加拿大高中文凭之后,就在那边考的省考。正好我大学跟我高中都在一个城市,我图个方便,不用搬家。呵呵,要么最开始我是想申请多伦多大学的。」

「你在哪个城市来着?」

「蛤蟆屯——哈哈,我们留学生都叫『蛤蟆屯』,英文是Hmlton。」

「哦……哦,我想起来了,呵呵,我现在学籍迁到Y大了,Y大现在的副校长,以前也是你们大学的。」

「陆冬青是吧?对,我听过这个人。他以前还是我们华人学生学者联合会的副主席呢!但我在那边上学的时候,我没见过他,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回来了……」

「嗯,好像是。」

「欸,那你是……三年前就回F市了?」

「对,差不多满三年了。」

「叔叔……没了之后就回来的?」

「嗯。」

「那阿姨呢?阿姨现在还好么?」

「呵呵,我妈……还行吧,反正还是以前那样。」

「嗯,那还行。」

听了一会儿两人之间不咸不淡的对话之后,大口大口咥面的杨怡寒忍不住插了个嘴:「我咋觉得你俩这天儿聊的,不像认识很久的人呢?」

「哈哈,那你觉得认识很久的人,应该聊啥呀,小杨同学?」游乔语笑着问道。

「啧——」杨怡寒咂咂嘴,又问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游大姐?」

「你说。」

「你刚才说,你跟杜哥你俩以前国中就在一起同班,高中又在一起同班了一年半?」

「是啊。」

杨怡寒眨了眨眼,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那你俩在一起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同学,这么长时间里头,你俩搁一块堆儿肏过屄没?」

按说在加拿大念了四年大学、又没少参加过国际学术会议的游乔语什么没见过,可杨怡寒的一句话,直接给游乔语弄得眼都发直了。三秒钟过后,游乔语脸色通红。

而坐在杨怡寒身边的杜浚升更不用提,小黑丫头的一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喝着豆浆。他是愣憋着不想一口喷在对面的游乔语脸上,才硬咽了下去,结果果然呛得咳嗽了半天,肺里面都觉得压得紧——要不是此刻的小餐馆里来吃早餐的人还是很多,杜浚升真恨不得直接抬手给杨怡寒一个巴掌。

「我说你这丫头的嘴啊!你要是不会说话,你就给它捐了吧!」

「这事儿有啥不能说、不能听的啊?」杨怡寒反而挺无辜地看着杜浚升,「那我该咋说?我是不是得问,『游大姐,你跟杜哥你俩是不是有过一腿』?」

「……我刚跟你说没说过,人家乔语已经订婚、马上结婚了?你跟一个马上要结婚的女生面前问这个问题,合适么?再说了……就甭说我和乔语只是普通同学、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你就不会问,『你们俩是不是谈过恋爱』『是不是处过对象』这样的问题?咱这一桌,我俩都是有文化的人!就你!」

「有文化的人咋啦?有文化的人就不肏屄啊?」听了杜浚升的批评,杨怡寒反倒更来劲了——这一下,却也给杜浚升弄得没了脾气,而且他也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的心里边,特别害怕杨怡寒把自己跟她上过床的事情说给游乔语听;但杨怡寒却真没提那一茬,而是继续说道:「我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们家养的狗、牛、马、猪,甚至是草里头的蚂蚱和刀螂,到了该肏屄的年岁了,都肏屄交配呢!」接着她又看向游乔语,「不过我这人,倒是不太会说话——赶不上你们俩,游大姐,一个是加拿大海归,一个是城里大学生。我就是单纯看游大姐你长得挺俊的,跟这个姓杜的走一块儿去,看着也挺般配,还挺聊得来,我就心说你俩以前是不是有过点啥事儿呢?哈哈,我单纯就是好!没别的意思啊!」

「你看看,你这么问不就挺好么?饭桌上你说那么粗俗的字眼……我……我真是……」

杜浚升还在用指责杨怡寒刚才的粗鄙之语打着岔,可他时不时地,也是难以把持自己地那双眼放在游乔语的桃花般的脸上。

羞红着脸的游乔语,依旧大方地笑着:「哈哈,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小杨同学。但就像你杜哥说的,我俩就是普通同学、是好朋友的关系。至于你说的发生的『啥事儿』,以及,你刚才……说的……『那个事儿』,呵呵,的确没有过。」

「啊,这么个事儿啊……那可能我多合计了。欸,那因故啥呢?你俩看着这么配,是相互没看上、还是因故家里不同意啊?」

杜浚升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游乔语,恰好此刻的游乔语,听了杨怡寒的问题之后,也正在看着他。

二人目光对上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但紧接着,二人的表情都变了,变得怅然若失,随后谁都极其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看着各自碗里的豆浆和海米紫菜清汤;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俩似乎也能从豆浆跟馄饨汤里,看到五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在Y省省立实验高中高二八班的教室里,有两个四十岁出头的、身材长相都很姣好、且之前她们两个私下关系还都很不错的熟妇人,竟然当着一众家长和班主任老师的面儿大打出手起来的那一幕。

——那正是杜浚升的妈妈卢玉珠,跟游乔语的妈妈游婷婷。

见二人半天都不说话,杨怡寒就算是再没有边界感,她也知道自己该安静了,于是她便低下头,端着筷子扶着大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

正在此时,就在游乔语身后的电视上,放送了一则新闻,这则新闻,直接使得吵嚷热闹的整间小餐馆里的所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据加拿大『嘉华电视网』援引加拿大广播公司的报道,当地时间2月3日,『留学生康宇新弑母案』在京士顿市的安大略省最高法院一审公开宣判,判决被告人康宇新十五年监禁。据悉,康宇新是就读于多伦多『偌科大学——苏纳克商学院』的大二学生,今年21岁,在多伦多有三年留学经历。

去年10月28日,其母薛某从国内前往多伦多探亲陪读,抵达多伦多之后的第三日,被其子康宇新使用手机充电线杀害于多伦多万锦市的某宾馆内,并将母亲尸体装入大尺寸行李箱中丢到附近野地,伪装成失踪后向多伦多警方报案。11月1日,多伦多警方对照酒店监控与安大略省403高速路监控视频,发现最终于薛某接触的正是报案人康宇新,遂对康宇新进行调查审问,其后康宇新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根据警方的笔录,康宇新杀害其母的动机,是因为母亲从小到大就对其管教严厉、长期造成心理压力,这种情况在康宇新出国之后,依旧如常,康母薛某对于康宇新的日常学业生活、情感经历、社交情况等,均要通过每日与儿子必打的视频电话中进行询问和监督,又在其产生抵触情绪下,前往其身边陪读,康宇新声称自己无法接受母亲的高压教育方式,于是产生了杀害其母的念头。

另据多伦多当地检察机构的一名检察官表示,庭审过程中,康宇新情绪稳定。法庭最初宣判康宇新为『终身监禁』,但随即,康宇新的父亲康某当庭出示了一份谅解书,表示原谅儿子的犯罪行为,并希望法庭能够从轻处罚;但康宇新表示不接受父亲的谅解,并声称,当时自己以为父亲会和母亲同行,并且自己原本打算在杀害母亲薛某之后,企图继续将父亲康某进行杀害。经过法官、检方与陪审团成员的研究商定,最终改判康宇新15年监禁。对此,被告康宇新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提出上诉。」

——「我的天!这他妈的什么人啊!」「是啊,这不白眼狼么?」「父母成天累的要死要活的,花着钱出着力,供着他去留学读书,他不感恩就算了,还把他妈给杀了?」「可不是么……这就是养了个魔鬼啊!」「要我说,这就是『留学垃圾』!」「他爸还谅解他……那他媳妇白死的?」「杀了自己亲妈,才判十五年?呵呵,他可不『不提出上诉』么?」

……

这则新闻过后,早餐店里的人们便纷纷开始议论起来。接着没几句,每一桌的人,就又从这个案子,聊到了天南海北,或是自己家的鸡毛蒜皮。

「这事儿,你知道么?」杜浚升则是一脸迷惑地盯着电视,旋即又两眼空洞地看着游乔语。

「嗯。我当然知道啊。」游乔语点了点头,「这个案子在安大略本地一直都是头条。而且这孩子心理素质还真是好——他报案说他母亲『失踪』的时候,为了演的像一点儿,还找了不少当地的学生组织、商会组织以及电视台和报社,在众人面前他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心虚。我的教授不仅是我们大学心理系的主任,还是安大略的『皇家骑警——罪案调查处』的犯罪心理方面的高级分析师,我这最近正好也在跟这个案子,准备三月末的时候,就发表一篇学术期刊论文,着重研究一下他的犯罪动机。」

听着游乔语的高谈阔论——在杜浚升眼里,游乔语就是在「高谈阔论」——杜浚升自己便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却又故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哦,那你现在也太厉害了。我……呵呵,我要不是今早跟你在这吃东西,我都不知道这个新闻。」

「你咋不知道呢?之前没看过这个新闻么?」游乔语疑惑道。

「……我爸走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家的电视就没打开过——以前我爸在的时候,也就是他爱看电视……然后我也是以为内各种事儿,心烦,就不爱看新闻。」

「哦……」

游乔语啃着勺子头,看着杜浚升,又抿了抿勺子上面沾上的馄饨汤,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这个时候,在他俩身边早就吃完了面条、还连着打了两个饱嗝的杨怡寒发话了:

「妈的……刚才光顾着吃面来着,没顾上说话——要我说,这男的干得漂亮,杀的好!」

「啊?」「什么?」

「我说,这个叫康什么玩意的,他干得漂亮,杀的好。」

——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一刻,杜浚升和游乔语的心里,全都在这样想着。

「你这死丫头,又发什么疯?吃饱了之后,有劲儿瞎白话了是不是?」

「那就当我瞎白话吧……」杨怡寒这才得了工夫,从杜浚升甩给她的那包面巾纸里抽出了一张,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油污汤渍,等她擦干净了脸,她又有些不服不忿地看着杜浚升,又看看游乔语,「但我觉着,我也不见得就真说错了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虽然没啥文化、没上过多少学、念过几本书,但我要是过着那样的生活,都跑到国外去了,还得被那么高强度的管着,我也会受不了的。就算是爹妈,如果我要是真的被逼疯了,我也会杀了他们的!」

「你还没完了……就像刚才别人讲话了,那小子出国留学,家里父母出着血、出着力气供着,他不领情也就算了,他还把他妈妈杀了,那他这不是大逆不道是啥……」

「那是你孝顺——认识你的,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孝子』,你可把我都『孝死了』!而且你还遵守法律,知道不能杀人,是吧?但是姓杜的,你是个文化人,我问你啊——对,还有游大姐,你俩知识水平都比我高,你也听着啊:「杨怡寒指了指游乔语,又看向杜浚升,「第一个问题:你凭啥就得要求,或者觉着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会遵守法律、遵守道德底线呢?哦,有法律了,有什么这那的条条框框了,大家就都是好人了,就没人犯罪了?那要警察、要法院、要检察院啥的,还有必要么?那要那样的话,国家元首易瑞明搁首都大会堂,每天写一条法律、写一条道德条框,再念出来不就完事了?我告诉你,我虽然每年过多少书,但我可以说,我能知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犯罪,而且保不齐,这世上所有人,都已经犯过某些罪还不不觉景呢!就算没犯过罪,就算是最听话、最乖巧的人,他至少也违反过校规、或者爹妈不让干的事情!」说着,杨怡寒还诡异地一笑,来回看了看杜浚升和游乔语,「我估计,这种事情,你俩没准也都干过!」

杜浚升马上傻了眼,他看了看眼前的游乔语。游乔语脸色也白了。

——他俩在国中一年级的时候,最开始真正结下情谊,就是在刚开学没多久的一次班级测验当中,相互传纸条对答案:那次考试,他俩是班级当中仅有的两个考了满分的同学,甚至平时学习最好的扈羽倩和吴纶都没考好,只不过他俩平时学习也比较努力,所以从老师到同学,都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俩作弊。

更别说,在国中第三年准备中考、以及后来俩人上了同一所高中之后,俩人还一起干过些更过分的事情……

除此之外,杜浚升从小到大,虽然是个极致的乖孩子,在长辈和同辈人前特别恭顺温良,但他干过的坏事其实也不胜枚举:抽烟、打架、小学的时候就偷喝过爷爷和外公的藏酒、趁着父母不备偷偷从他们的钱包或者衣服裤子口袋里偷拿过钢镚然后攒着花、国中的时候自习课上以去上厕所的名义逃课逃学、用电子辞典和学习机从朋友那里拷贝来18禁的小说看……等去了首都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跑到要价高额的茶座和餐馆吃饭再逃单的事情,他也没少干,他还偷窥过女同学、住校的女老师、以及尽管上了岁数但仍有些姿色的宿管阿姨便溺、洗澡——并且在他们P理工男生寝室他们那个宿舍的窗子,正好对着P外国语大学女生宿舍,于是他还跟宿舍室友一起凑钱买了一把高倍望远镜,专门偷窥甚至用手机偷拍对面楼的女生在寝室里换衣服、裸睡的画面,更甭说他还在学校的洗衣房里,偷过那些放进洗衣机和烘干机里之后就不管了的女孩子的内衣内裤,并偷偷在夜里拿出来、在被窝里手淫……

至于游乔语,他实在是想不到游乔语这样的女孩子,除了跟自己一起疯过之外,还会做什么淘气的坏事,但他确实有一次在班级大扫除的时候,见到过游乔语从当时跟她特别不对付的张晓雅的课桌桌膛里,偷偷把张晓雅最喜欢的一个限定版「若来囡茜」的隐藏款玩偶给拿走,害得张晓雅在学校连着哭了三天也没发现那个玩偶丢在哪里。

就在杜浚升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时,杨怡寒又丢给了自己和游乔语第二个问题:「再一个,我问一下啊:你俩也都有爹妈,那你俩的爹妈,就没让你们做过啥玩意,是你们不乐意做的么?——换句话说,杜哥你去首都念大学,是你得意的么?游大姐你去加拿大、背井离乡的,是你自己想去的么?再者,你俩真就那么乐意读书上学么?当然了,我是不乐意上学,但我爹妈让我出来打工,我也没那么乐意。刚才那新闻里说的那个人,我听那个意思,虽然他也搁加拿大上学,但我真觉得他也并没有多喜欢念书。除了这个之外,他喜欢玩啥、他爹娘不让他玩,他看上了哪个小妞、他父母不让泡,他想去跟自己的朋朋友友的去哪个地方喝大酒、他爸妈不让他去,这不都是结仇呢?你们说呢?」

这下杜浚升貌似彻底对杨怡寒无言以对了。游乔语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杜浚升,收起了笑容,一言不发。

杜浚升很清楚,想当初在高二的时候,游乔语在游婷婷和卢玉珠于家长会后打了那一架、随后很快便办了转学又去了加拿大,跟他俩彼此的母亲不无关系。

除了这个,自己当初想要学文科、却非被母亲改成理科的事情,可能会成为杜浚升这一辈子的意难平。

「不说话了?不说话了,那就说明我说对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孝顺,姓杜的,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遵纪守法。换我在他的立场上,我指不定也会这样。」

杨怡寒见杜浚升和游乔语都保持着沉默,于是面有得色地昂着头,笑着看着二人打开了手中的那瓶汽水,「咕嘟咕嘟」灌了三大口后,还从嘴里打出了一个带着蒜臭的甜嗝。

杜浚升抬手在鼻翼下扇了扇,又挣扎似的对杨怡寒说道:「那即便是有这样的,也总不该去杀人,杀的那个还是自己的亲妈……他现在21岁,监禁15年,虽然出了监狱之后,还能重新来过,但却到底在异国他乡浪费了15年光阴。对自己、对他的妈妈、对他那个无辜的、现在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妻子被害、儿子入狱的痛苦的爸爸,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吧?就算是对父母不满、要反抗要报复,那总可以想点别的办法,好端端的,干啥非要杀人呢?」

「那倒是……」杨怡寒这才点了点头,又咬了咬自己的指甲,接着她眼珠一转,又一笑,「呵呵,其实如果换作是我,我还有个更损的——不用杀人,也能报复他妈妈的招数。」

「什么呢?」游乔语问道。

「给他妈强奸了呗。」杨怡寒说完,还带着童趣一样地笑了起来。

「这……」「啥玩意?」

「你今天耳朵丢家里了?总问我『啥玩意』『再说一遍』……我说,我要是那个儿子,我要是真想报复妈妈,那我就会给那个老屄娘们儿肏了。」

杜浚升听着,不免瞠目结舌。

见杜浚升和游乔语谁也不接话,杨怡寒反倒越说越来劲:「你们差不多所有男的,在准备收拾自己看不惯的女的的时候,『强奸』不都是众多办法里头,不敢说是唯一觉得爽的、但最起码是其中的一招么?正好,就算是强奸,至少也不用杀人偿命了;至于强奸之后报警的事儿,呵呵,爹强奸闺女、儿子强奸妈妈,谁豁的出去脸来报警呢?」

说着说着,杨怡寒还晃了下眼,但很快她又发觉杜浚升和游乔语都在直勾勾地表情严肃地盯着自己,她便赶忙又说道:

「要是儿子强奸妈妈,很可能从此之后,当妈的也好、当儿子的也好,都肏舒服了,这不比杀了他妈强?就算没肏舒服,那也咋的都不能咋的——这多好,还不用杀人,谁也不用死;完后这下就像你说的了,他爸也不用伤心痛苦了。再者,像刚才新闻上说的,他妈不是总对他不放心么、他不也对他妈管着他觉得挺烦的么?要是肏上了之后,母子变姘头、他妈从老妈变老婆,从对儿子啥都乐意唠叨的老妖,婆变成了任由儿子随便玩的破鞋大骚屄,他妈还好意思啥都管他?而他说不定,也更爱他妈妈了,都是有可能的呢。即便不是这样,肏了一次之后,他还能拿这事儿威胁他妈:要是再想管他,他完全可以跟他爸说,他妈勾引过他上床——你看他妈妈还会不会多管他一次?反正作为一个儿子的话,要是真恨自己的妈,就应该直接扒衣服、摁床上、把腿掰开、裤子一脱,挺起朖子开干就完了,咋整都够本!」

「杨怡寒,你这话说的真没边儿了啊!这话被你说的,越说越没个听!丢人现眼!要不,你就干脆闭嘴吧!」

杜浚升越听,心里越觉得别扭,再回过头看了看游乔语,此刻的游乔语已然脸色通红又瞠目结舌。杜浚升生怕她觉得,自己居然能结交这么一个长相不怎么样、又没什么教养、说话没边没沿的还满嘴污言秽语,继而会在游乔语的心中形象尽毁,于是他赶忙制止了杨怡寒的言论。

「呵呵,你就是不乐意听我说话呗?」

「废话!你看看从一大早上到现在,说的有一句能听的么?反正你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你差不多赶紧滚吧!」

杜浚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刚刚听见杨怡寒说、她要是那个男留学生的话自己就要强奸自己妈妈之后,杜浚升的心里就感觉特别的不舒服,所以这会儿,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我就这样,你爱听不听……不过反正也是,谁让我长得没有1米7、皮肉也没那么白净、还不是会说英语、在海外上过大学的学生呢!」说着,杨怡寒咬着后槽牙看向游乔语,并且直接站起了身,「你俩慢慢唠,我滚犊子了。」

「欸,别!」

但是游乔语似乎对于刚才杨怡寒的话,比杜浚升冷静多了:

「浚升,你别赶人家小姑娘走啊?小杨说的话,我其实能理解……她这是就事论事,也没啥别的意思。你赶人家走干啥?」

杜浚升无奈地看了看杨怡寒,听见游乔语似乎对杨怡寒也没什么反感,又那么说了,自己的心里面好像也平复了一些:「那行……那你坐下吧。但你少说话啊。」

「嘁!你让我走我就走、你让我坐下我就得坐下?我还不陪了呢!」杨怡寒瞪了杜浚升一眼,转而眯着眼睛笑着,「游大姐,我心领了。你是个好人。但我也不跟你俩这儿耗着、当电灯泡了。并且我还有事儿呢,待会儿在八卦街,我有一帮朋友找我玩去。我也不多待了。」

「哦,这么回事……那,那你去吧……」

「嗯。要是再有机会,咱们再见吧。」

杨怡寒对游乔语摆了摆手,又转过头抿着嘴看了看杜浚升,想了想,又扬了扬下巴:「『秒』……姓杜的,你跟我出来。」

「干啥?」杜浚升没好气地看着她。

「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就在这说不行么?」

「你跟我出来吧。跟我出来我再跟你说。」

杜浚升只好又看了看游乔语,游乔语跟他交换了一个眼后,杜浚升才跟随者杨怡寒出了门。可等到俩人真的站到了大街上后,杨怡寒却变得有些畏缩了起来。

「啥事儿,你就说吧。这么冷的天,让我就这么陪你在外头晾着、冻着?」

杨怡寒抽了抽自己鼻子,咂了半天舌头,才说道:「那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两百块就够了。」

借钱?

她也没个正经工作事由,哪有钱还给自己。其实杜浚升挺不想借钱她。

但看着衣着单薄的杨怡寒,杜浚升转念一想,这么个农村姑娘,长得又不漂亮、年龄也不大,独自一个人在F市,肯定也是举目无亲、且又遇上了点儿什么事情,才会想着管自己要钱的吧。

「你咋了?你要钱干嘛啊?」

「咋说呢……我……我没钱了。完后,我现在也没有住的地方了……因为交不起房租么……现在我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是天儿太冷,我就去贝勒河旁边找个桥底下待着了。」

杜浚升一听,登时又开始真心觉得眼前这姑娘可怜了起来。

可自己这情况,他就算是心再怎么善,他也没办法把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黑丫头带回家——没有缘由铺垫地带一个女孩子回家的话,搞不好自己都得被卢玉珠扒皮抽筋,要是卢玉珠再看到这个小丫头长得又黑、还有点兔牙、脸上又有那么一大块胎记,自己的妈妈怕是能疯。

又见杜浚升半天没说话,杨怡寒无奈地眼巴巴地看着杜浚升,再次乞求道:「我……我这人是不太会说话,而且我知道,从你第一天跟我见了面儿之后,其实你就挺烦我的……『秒』……不对,杜哥……但我是真没招了。我在F市认识的其他朋友里头,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跟我一样也没工作、成天瞎胡混、且是比我裤兜子里都干净,就是又赌博又嫖姑娘又嗑药的,早把钱都花光了、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我也不多说,我就想问你借两百块——现在网吧的费用都便宜,更何况还有些黑网吧,我在网吧包宿一晚上、不喝饮料不吃方便面、光用电脑不上网的话,也就是五块钱到十块钱就能凑合一宿。你就借我两百块钱,我差不多这个月我就能熬过去了。这钱算我管你借的,将来等我有钱了,我肯定还你,行么?」

杜浚升挠了挠眉角:「不是……那……你之前在谁那儿拿的钱啊?我看你之前应该有生活费的啊?」

杨怡寒不禁把嘴一瞥,白眼一翻,说道:「是,我之前我爹妈,确实给我每个月都汇生活费;但他们现在不给了——至少这个月不给了。」

「咋了呢?」

杨怡寒吸了吸鼻子,难为情地看了看杜浚升,又说道:「我家给家里的猪,新搭了猪窝棚,本来就花了一笔钱,还因为这个事儿,他们两个老鳖犊子摆了一桌席,完了家里钱就不够了……」

「啥?不是……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啥?」

杜浚升懵了。他让杨怡寒再说一遍,是因为杜浚升从小到大真没听过给猪搭窝棚还得摆酒席的。

结果等杨怡寒再一说,才说明了真正的情况:

「唉,你说你非问明白干啥!——我家,我姐,成亲结婚了!他找了个村里的倒插门女婿,那男的比我家都穷呢!完后,我爹妈那俩老鳖犊子,死要面子,明明没啥钱,还非要给他俩,再在我家土胚房旁边又盖了个砖房、搭了个小院子!然后,他俩还出钱在村里摆了一桌大席!妈的,红包没收上来几个,却招来了一帮吃白食的……这不跟『给猪搭窝棚摆席』一回事么?」

「哦,这么回事儿啊,哈哈……」

听了杨怡寒的解释,杜浚升有些哭笑不得,又问道:

「那你之前那个小地方,真就不让你住了?那你那些东西呢?我记着我……我那会,去你那儿的时候,我看你屋里明明还有些东西是能换钱的啊——比如你板床下面那好几双没人穿的男士皮鞋和运动鞋;还有那么一大堆旧杂志旧书呢,上面就落了点灰而已,放网上也好、周六周日你去旧物市场也好,应该都能卖钱的;另外,我记着你自己不还攒了好多硬纸壳和塑料瓶、跟易拉罐的么?都哪去了?」

「都被撇了……」杨怡寒微微含着下巴、低着头,眼睛却大睁着、抬着眼珠看着杜浚升,却没有一丝丝的委屈或者悲伤,整张脸看起来麻木得很,显然是一副被人欺负惯了的表情,「全都被我房东那个老逼头子,找了个大货车,一堆儿给拉走了……都不知道拉到哪去了。就连我的好几件衣服、被褥啥的,也全都拉走了。」

「还能这样……」杜浚升听了,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你即便是没交上房租,他也没权利丢掉你的东西啊!要不要我帮你找找人,找找免费的法律援助啥的?」

「那倒不用了……我不乐意跟地方党团联盟那帮人、或者某个律师事务所的人打裢裢。见着穿西装打领带的人,我就烦……你就借我点钱就行了,杜哥。」

「哼,平时一口一个『秒射』,现在想起来借钱了,管我叫『哥』了,是吧?」

杜浚升皱着眉头瞪着杨怡寒。

杨怡寒羞臊地低下了头。

但杜浚升皱眉头,并不是因为这个小黑丫头给自己取了那么个侮辱性极强的绰号——那次自己太过猴急,所以也确实只能怨自己;杜浚升难办的是,今早他出门的时候,总共就拿了八百块钱的现金,银行借记卡完全没带着——从自己小的时候,卢玉珠就连教育带监督他:除非是确定当天要取钱,否则借记卡或者存折,是万万不能带在身上的,取完了钱后,不管原本接下来打算去干什么,都必须把借记卡或者存折先拿回家再说——这么多年过去,杜浚升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式的习惯了。而他刚才连挂号、带开药,就已经花了差不多三百块,至于剩下的五百块钱,杜浚升原本是寻思趁着快过年,给自己和卢玉珠多买两件新衣服的。

但他思忖片刻后,还是把钱包里剩下的五百块钱,外加刚刚拿完药、又付完了这顿早午餐后找回的钢镚,全都塞到了杨怡寒手里。

「拿着吧——让你不早跟我说!今早故意跑到我家小区院门口来,压根儿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吧?你要早说的话,我提前还能多取点。」

杨怡寒顿时傻了。她只知道杜浚升这人一直是挺烦自己的,但为人又没什么主见,所以杨怡寒就喜欢赖着他、讹着他,但没想到真到了紧要的情况,他会对自己这么好。

握着这一手钞票和硬币,她的反应,则是又惊又吓:

「哥……这、这也太多了!我……我不要你给我这么多!就两百就行!你……你、你借我这么多,我也没那个本事给你还上啊?」

「废他妈什么话?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说着,杜浚升一点点帮着杨怡寒把钞票和钢镚分别踹到了她浑身上下的不同口袋里去,并悄声说道:「赶紧揣好了!别被小偷盯上再都给摸了,这年头小偷可老多了……你这外套里面有兜吗?揣里面点儿!」

「哥……我……」

「别啰嗦了。我身上也带没多少钱,就这些了。你省着点花吧。至于说,你现在要是暂时还不上,就以后慢慢再说吧。」

杨怡寒抽了抽鼻子,对着杜浚升猛眨了眨眼,迟疑片刻后,她才咬着牙说道:「大傻逼!你他妈的真是个大傻逼!」

「不,你啥意思?我借你钱了,你还骂我?」

杜浚升也懵了。

杨怡寒接着瞪着眼睛、抽着鼻子,咬着牙追问道:「你就不怕我是在骗你?」

杜浚升听了,撇撇嘴笑了:「你可拉倒吧——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吧?就你这样的,你能骗谁啊?」

「嘁!你之前还不是被我给骗了,以为我是个『白富美』,才来见我的?」

「我靠,没你这么聊天的……总揭人短,有意思吗?」

看着杜浚升窘迫的模样,杨怡寒又不禁笑了出声:「哈哈哈……」然后很正式地给杜浚升鞠了一躬,「谢谢你了,杜浚升。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没办法,这是在大街上;要是这会儿人少的话,我真想给你磕一个。」

「拉倒吧……你再见到我的时候,少损我两句就行了。行了,你不是还要找你的那些『朋朋友友』的一起出去玩么?你去吧。」

杨怡寒抿了抿嘴,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喷瓶,还有一粒仍嵌在塑料板壳里的小蓝片,随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餐馆里此刻低着头吃着馄饨、看着手机的游乔语,并迅速地把那只小喷瓶和小蓝片塞到了杜浚升的手里。

「我也没啥给你的,这个你拿去——我从我一在药店打工的朋友那儿要来的。」

「……这是?」

杨怡寒接着说道:「你赶紧,趁今天,搁这游大姐身上用了吧!蓝药片是给你用的,你不是容易『秒』么?这个玩意老有效果了!最新型的!下肚十分钟就能见效!小瓶里的东西,是给这姐姐用的——不是口服的啊,是往身上抹的:抹咂头上也行、抹屁眼上也行,但最好是能找机会抹屄口『饺子皮』上或者屄洞里头——只要一抹上,保证里头又热又痒、那屄水流的哗哗的,不跟老爷们儿肏上至少一次,效果肯定是不会退的——这个你就信我吧,我之前自己试过,绝逼不吹牛、不扒瞎。」

其实,这会儿的杨怡寒没好意思补上一句:这小蓝片和这小瓶,今天本来都是为自己和他在一起准备的。

杜浚升也没往那上去想,只道是自己给了她那么一笔钱后,她对自己的报答。可她却撺掇自己,要把这些东西用在游乔语的身上……

「不是,你让我,跟她……那个?」

「对啊。我说姓杜的,你真当我是缺心眼儿?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俩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么?刚才从医院里出来、下楼,再到刚才吃饭的工夫,我早都发现了,你还得意着人家,而她其实也还稀罕你。」

——这一番话,说得杜浚升心里痒痒。

「这……这不好吧?我刚刚不都告诉你了么?人家都已经订婚了啊!我这不是缺德么?」

「去他妈的『德』不『德』的!积德能怎的?缺德能怎的?我问你,『德』这玩意,能让你当饭吃、还是能让你当娘们上了?」

「不是……那再者说了,人家后天早上就回加拿大、再回来都不一定猴年马月了,我就算是……就算是缺德了,我把这些玩意都用她身上,又能怎的?」

「呵呵,你这家伙啊,我看你就是担心的太多了,才会得上那个什么让你成天乐呵不起来的病!反正这事儿看你了。上过一次,哪怕就一次,总比这一辈子都没上过、再在心里念叨一辈子强吧?而且,她如果不跟她在加拿大的爷们儿提、你不提——当然你也够不着,那她爷们儿不知道,又怎了?就跟你上过我、完后我刚才也没跟她说、你也没跟她说,她不是也没看出来咱俩磕过炮么?那句话咋说来着,叫……『今天咋的了』,完了『今天就醉了』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啊对,就这句。都他妈文词儿……有文化是挺好。你自己看着办了。我滚了。」

杨怡寒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消失在了人丛里。

这一天之后,杜浚升就有好一阵子,再没见过这个小黑丫头。等再见面,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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