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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腊月二十三,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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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宋振宁便又犯了仗义的瘾,对杜浚升说道:

「兄弟,我俩也算是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啊——你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你不能老被你妈妈管着!叔叔这满打满算,也都走了已经满三年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从尽孝的方面来讲,你能放下你自己的学业、放下自己在首都的前途,回来给叔叔摔泥盆、又床前灶后地照顾阿姨这么长时间,你这个大孝子,当的也算够好的了!阿姨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让『孝道』二字把你像狗一样地拴着吧?她还想咋的啊?父母总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在惯着孩子,其实就我觉得,孩子其实也是一辈子都在忍让着父母,这是相互的!你说是不是啊?」

「呵呵……你今天挺会说的,『炮仗』。是不是正好赶上过年了,炮仗就会这么响亮啊?哈哈!」

杜浚升开了一句玩笑,就把宋振宁的话给含糊过去了。

「所以,『大状』,你自己应该让你自己说了算一回!你刚说你自己早都把你自己丢了,那你就应该自己去把你自己给找回来——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了,浚升!」

「嗯,我知道了……」

杜浚升又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句。

「那同学聚会你来么?我暂定下周三中午,正好正月十六!只是我现在地方还没找呢。」

「我……」杜浚升想了想,又有些怯生生地说道,「就我现在的精状态,呵呵,你不怕我去了,这大过年的,会扫大家的兴?」

「你这话说的,太见外了……那要不这样吧,我也不跟你磨叽,我就先按照你来算,给你留个位置。你到时候来不来,看你自己的,行吧?」

「谢谢。谢谢你了,『炮仗』。」

「行,没事。祝你龙年大吉啊,浚升!新年新气象——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伤心事,就都别合计了!」

「嗯,谢谢,新春快乐。」

旋即,杜浚升立刻挂了电话。

他也不知道,在电话挂断之前,自己究竟在谢宋振宁什么。

杜浚升从小就被父母培养的极其乖巧、又善解人意,心思细腻得根本不像个男生。他心里十分清楚,刚刚宋振宁给自己打来电话,吐槽父母也好、跟自己骂脏话也好、邀请自己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也好,其实就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儿,但是等他挂断了已经发烫的电话之后,躺在床上的他,却觉得从头发到脚趾甲,都疲惫到无力承受上面的尘埃。

要是没经历过这一切的一切,那该多好。

他想着。

不只是刚才宋振宁打来的那通恼人的电话,而是一切的一切。

「真好啊……真幸福啊。」

杜浚升不由得对自己感慨了一句。

因为看不惯导师任人唯亲,且对自己溜须拍马的学生给高分、给机会参加全国、竞赛和科研项目结果将其得罪,需要自己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且在未来两三年还有可能再申请博士攻读——这样的日子,毕竟有奔头。而且,建筑工程这门学科,毕竟也是宋振宁所喜欢的东西。

杜浚升先前是读生物工程的,但其实他对那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经济学和外国文学那些东西。可早在他在高二分文理的时候,他想要学文科的意愿,就被以妈妈卢玉珠为主力、以父亲杜温言作辅议给全票否定了;杜浚升也不是没有争取过,最终向学校递交分班志愿申请表的时候,他并未跟家里说,而是自己偷偷填写完表格就上交给了班主任,可没想到卢玉珠却利用在教育局开全市优秀教师大会的机会,早就认识了杜浚升的班主任,而在杜浚升递交志愿申请表的十分钟之后,卢玉珠就得知了儿子的小伎俩,旋即请假、打车,来到了杜浚升的学校,在教师办公室里,逼着杜浚升一笔一划地改了志愿。

——自己好像从那时开始,就已经是个输家了。

他有气无力地把电话举到了自己面前,重新调出手机浏览器的那个页面,眼看着被他自己点开的五百张日本成人影片的网页。

——杜浚升自己也清楚,好些人都以为他是个无欲无求又无趣的人,宋振宁刚才在电话里也说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天,甚至更精细点,每时每刻,杜浚升的手机里,全是小妹妹、小姐姐,甚至是阿姨们脱光了之后袒胸露乳、扒开自己或仍旧粉嫩、或黑里透红的阴唇的画面。而自己藏在书柜里的五部2TB内存的硬盘,无一例外,存的都是全世界各国的黄色录像。

杜浚升对自己这种难填的欲壑无奈地笑笑,然后又把手指停在了自己刚刚播放到一半的那个视频画面之上:今晚他随机选到的,是平冈里枝子的一部「子供部屋性处理」系列中的一集——对于这个从脸上到胸部到胯骨再到鼠蹊和打了马赛克的阴穴部位都媚骚得让人欲罢不能、骨子里却被日本右翼思维填满的AV女优,杜浚升素来没有什么好印象;然而今夜,他却鬼使差地点开了那部片子:片子里里枝子扮演的母亲,和那个胖子野岛诚扮演的死肥宅儿子,在片子里几乎全程没有一个笑脸,素面朝天、脸上的一道道皱纹都暴露在镜头下的母亲,全程动作木然又忧愁地用着机械的动作,为儿子进行着手淫和乳交,或者带着憎恶的眼和麻木的表情主动帮儿子舔乳头、把儿子的手放在自己赤裸的乳肉上并握着而儿子的手让儿子来抓;而那肥胖的儿子,也竟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任由母亲对自己生殖器进行着抚慰,随后在儿子的脾气与欲火同燃那一刻,他又伸手将母亲整个反按倒在桌面上,像一个魔鬼一般侵犯了紧张、屈辱、却仍旧要高高在上地骂着「混蛋、废物、白痴」的行尸走肉一般的母亲,二人交合的动作,像极了饲养窝棚当中的两只牲畜……

而这一切,却似乎让杜浚升被压了好几块巨石一般的淫欲,一下子变得活跃了起来。

——他竟对着自己最厌恶的日本色情女星硬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克制,而是立刻脱下了睡裤,在手上涂抹了些许护手霜后,就在被子下面握着自己的阳具不停地套弄着……

可就在自己刚要进入状态的时候,宋振宁那家伙就把电话打了进来。

他低下头,再看看此刻自己暴露在房间略带寒意的空气中的、已经耷拉下脑袋、又畏缩在包皮里面的阴茎,杜浚升此刻的内心里,已经再也燃不起一丝火苗。他一扭头,望向从窗外倾泻下来的如纸般惨白的冬夜的月光,听着远处零零散散传到耳际的鞭炮声,这一刻的杜浚升,从心里到全身地,觉得困倦无比。

他掀开了被子,极其不情愿又极其认了命地重新穿上睡裤,然后从床上猛地挣扎着坐起,拖着自己的肉体下了床——既然今夜是没有兴趣清空睾丸里的积压存货,那么睡前至少应该清空自己的膀胱,这也算是给自己的「老弟」一种形式上的安慰了。

但就在自己转身朝向自己的卧室门的那一刻,他却隐约地听到了门外的客厅里,传来了悉琐的光脚在地板上匆忙走路的声音,并且在这其中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咔」的响动——那分明是人到中年之后缺少氨糖和骨关节脂肪、并且还或许略带增生的膝关节在静止过后忽然一动起来之后发出的声响。

杜浚升感觉得出来,母亲似乎已经在自己的房门口待了许久。

——或许在色情片导演的镜头和黄色小说家的笔下,母亲在大半夜站在儿子的卧室门口,偷听儿子打电话,甚至还可能在偷听儿子一边看着成人片一边手淫,或有一种别样的意味,可此刻,在杜浚升的心里,却只有委屈、窝火:

她竟又在利用窃听或者偷窥这样的手段,来监控自己。

按说这样的情况,杜浚升其实早该习惯了——从自己青春期开始、也就是刚上国中一年级时、趁着写作业的时候偷偷在袖子里藏MP3的耳机,或者偷偷阅读在学习机、电子辞典中储存的言情武侠以及H文小说的时候,杜浚升就没少遭遇过这样的情况,为此,家里已经不知道摔坏了多少MP3、学习机和电子辞典——但是今晚不知道为什么,或是因为此刻杜浚升对母亲的敬畏也跟着自己的身心困倦了,或是因为被刚刚宋振宁在电话里所说的那些话语给蛊惑了,此刻的他,心底竟然生出来一股怒意。

于是杜浚升也根本顾不上把拖鞋穿好,直接急匆匆地走到了房门口,并且狠狠地用力迅速打开了房门。

——果不其然,就在杜浚升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的那一刻,刚走入自己卧室半个身子的卢玉珠,还没来得及关门;

而且,卢玉珠的上半身,似乎因为她刚才的弯腰躬身——她每次偷听或者偷看儿子在房间里干嘛的时候,都习惯弯腰躬身加半蹲,甚至好几次腿都蹲麻了、腰都酸得直不起来,却在屋里的儿子警惕地看向房门口的时候,还不得不拖着酸痛的身子往后退,假装做无事发生——结果,左边的那个饱满的奶子从衣领处溜出来了一大半,她却都没察觉。

与母亲四目相对上的那一刻,杜浚升的心里立刻落了听,尤其是看着母亲略微发白的脸色、以及那就差乳头和乳晕没露出来、剩下都跑出来的白花花的乳肉;但纵使确认了刚刚卢玉珠就在自己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自己,杜浚升也毫无办法。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身自带反讽,就比如妈妈暗地里监督儿子这件事,若是抓到儿子开小差,心虚的那一方就是儿子,若是没发现儿子有什么问题、却让儿子抓包妈妈在偷听偷窥,心虚的那一方就是当妈的。

「妈,你还没睡呢?」

杜浚升只能带着抗议的语气,对卢玉珠问道。

听了儿子这话,刚才还稍显慌张的卢玉珠,却眼凌厉、语气强硬了起来:「哦,你还管起我来了啊?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走道儿还这么快,干嘛啊?」

「我?我上厕所啊。我憋不住了。」

杜浚升说道。其实他本来寻思着,要用更理直气壮的口气,质问妈妈一声:我就不能睡到一半上厕所吗,我憋不住了走道能不快吗;可这么些年的逆来顺受,让杜浚升应激一般地,在妈妈跟前一开口,就是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

卢玉珠白了杜浚升一眼,紧闭着的嘴唇撇撇嘴角,就仿佛杜浚升是犯下了多大罪过一样,让她皱着愁眉叹了口气:「行吧,赶紧的,你去厕所吧!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打电话闹腾半天!就不学好!」

——大晚上的,在自己房间里跟同学打电话,而且还是跟男同学、且是自己的发小宋振宁打电话,卢玉珠还认识宋振宁,怎么就是不学好了呢?果然如同宋振宁刚刚电话里讲的那样,自己的妈妈,真是个满口歪理邪说的。

但其实杜浚升不是不会质疑自己的母亲,实际上从他懂事起开始,他就无数次地对母亲的无数条「歪理邪说」进行过质疑,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有哪个大人会对孩子的质疑真正当回事的;随着杜浚升的成长,他逐渐地发现,就算是质疑也没用,面对自己向来「伟光正」的妈妈,他似乎从来只有听话的份儿,哪怕是自己挣扎过了最后也没用,所以逐渐地,他也只能在心中质疑,而在嘴上、在表面做事情上,不敢有半点的表现。

「你刚才听见我打电话了?」

他只好趁着母亲把卧室门关上那一刹那,对她问了一句,然后默默低着头朝着洗手间走去。他甚至有点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去方便一下,但他还是握着软掉的阴茎,对着马桶硬屙了几滴尿液。

隔着卧室木门和洗手间的玻璃门,杜浚升又听见卢玉珠仿佛故意想要挑起一番争吵一般地嚎了两三句:

「你一天天的,衣服被褥也叠不好、饭菜也做不好、地面窗户也弄不干净!还不去找工作、还休学!这么晚了,你打电话还那么老大声、那么吵,我能听不见嘛!」

杜浚升咬着牙叹了口气。

他一抬头,正看见一条黑色蕾丝丁字裤挂在洗手间的毛巾架上,湿漉漉的。杜浚升认识那条内裤,那是大概自己还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亲杜温言接自己放学时候在路上的一家内衣店里买来送给母亲的,那天貌似好像是父亲跟母亲的结婚纪念日,当时买这条丁字裤的时候,年幼的杜浚升还不停地问父亲,「为什么爸爸要送妈妈这个」,父亲当时只是对着儿子一脸坏笑,临到家门口才说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至于后来母亲到底穿过几次,杜浚升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条已经被手洗过的丁字裤,应该还很新。

——而父亲其实也不知道,到最后的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什么都懂。

可在此刻听了卢玉珠歇斯底里的控诉出的那一句之后,看着这条性感的黑色蕾丝内裤,杜浚升的心里,什么杂念都没有,除了烦躁以外,就剩下「心如死灰」四个字。

但在他提上裤子之后,还是鼓足了勇气,走到母亲的卧室前,敲了敲门:

「妈。你睡了么?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说,啥事。」

杜浚升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刚才,宋振宁打的电话……他准备下周搞个同学聚会……我……我一次都没去过,我合计……你看我能不能……」

「同学聚会……去了能咋的啊?你们同学要工作的都找到工作了、要读研的都已经读硕士读博士了,你去了,能咋的?」

「……」

杜浚升惭愧地抬手搔了搔额头。

对于已经处于休学状态两年多的杜浚升,「前途」这两个字,堪称他的死穴。

「我……」

「反正你乐意干啥就干啥吧,」房间里却又生冷传出了一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都你自己掌握吧!我不管你了……你赶紧睡觉去吧!」

接着,卢玉珠的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可没过多一会儿,她的房间里却又传来了卢玉珠那带着哽咽的沙哑的歌声:

「转身就是一辈子/心痛如刀割/

没有来日方长/从此无瓜葛/

一颗心拼命的/把曾经温热/

遗憾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快乐

时光像东流水/一去不停歇/

回忆它发了疯/愈发的猖獗/

苦苦的等候在/相遇的那条街/

为何爱到最后/你选择离别……」

——老公去世的这近三年时间里,卢玉珠几乎每晚在睡觉之前,都会拿着手机,打开K歌软件,唱上两三首之后才躺下睡觉。

妈妈的命令是让杜浚升去睡觉,但这命令,外加接下来每一句都带着肝肠寸断意味的歌词,却结结实实地把杜浚升噎在了原地。

除此之外,虽然卢玉珠几乎每天都会跟儿子说一句「我不管你了」,但她几乎每天不是会偷偷拿钥匙开了杜浚升的门锁、扒开一条门缝暗窥儿子,就是像刚才那样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儿子在房间里干嘛。

又过了几分钟之后的杜浚升,才缓过。

他有气无力地回到了房间里,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给门上了锁后,又再三确认了两遍房门确实被自己锁上之后,他才来到自己书桌前,从书桌旁的热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又从抽屉里拿出了药盒,取了一粒西酞普兰、一包解郁丸,一块送到了嘴里,顺着水灌进喉咙过后,才迷迷糊糊地再次躺在了床上。

此刻,他的手机屏幕却并未锁屏,且定格在成人片暂停的画面上亮着。而看着屏幕上被中出过的、脸颊还带着红晕的平冈里枝子的面部特写,刚才还为此一柱擎天的杜浚升,此刻就像在手机里撞了贞子一样,立刻迅速关了网页、并给手机锁了屏。

杜浚升分明记着,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的妈妈长得特别像曾黎和高露的结合体,他甚至觉得妈妈要比那两个女演员长得更美。

现在,卢玉珠的样子看起来,仿佛越来越像片子里演妈妈的、令人讨厌的平冈里枝子。

杜浚升一边在心里发抖,一边不断地回想着:

可分明,很久很久之前,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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