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只剩下叶师兄和萧寻初两人。
又过?了一个月。
有一天,叶师兄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将草庐内所有东西?都理得整整齐齐的,然后来找萧寻初说话。
相比半年?前师父还在时,叶师兄瘦了很多,眼底光辉亦不?复从前。
“师弟。”
他有些?迟疑地说。
“我可能……也要下山去了。”
“大师兄——?”
萧寻初吃惊不?已。
大师兄是最早跟着师父的人,早在他们还只将师父当作一个阴沉的学谕时,他就跟着师父学习制造机械和机关,学各种道理了。
这些?年?来,大师兄从未表现出过?任何对墨家学派的犹豫质疑,还经常在其他人迷茫时鼓励大家,说贫穷的生活也有贫穷的好处,这符合墨者?“节用”的思想。
他既温和又有耐心?,像一个风向?标似的站在前面,引领他们这些?后入门的师弟。
萧寻初不?得不?问:“师兄……你怎么会……?”
叶师兄扶住自己的额头,难以直视萧寻初的眼,他情绪复杂地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宋师弟的那?番话,对我……也是有影响的吧。”
他顿了顿,说:“其实这些?年?来,我父母屡次给我寄信来,劝我回家,我都没有回去。但现在……我也不?知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理理自己的思路。另外,我祖父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又染了重病,许不?久于人世……我想我可能也是时候,回家尽孝了。”
萧寻初张了张嘴,但最后也没将话说出口。
叶师兄道:“萧师弟,对不?起啊,最后居然留你一个人在山上。”
*
叶师兄离开那?天,是个雾霭沉沉的阴天,就像师父喝醉酒的那?个日子?一样?。
叶师兄当初没有要宋师兄给的钱,他走的时候,身上带的东西?很少,包袱空荡荡的。
叶师兄在这里耗了十年?,将自己的全部心?血耗在这里,走的时候,他拥有的所有财物,却只有一卷草席,一袋山上采的野果,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萧寻初的旧物。
临行前,他摸了摸身上的衣裳,愧疚地道:“萧师弟,这身衣服,等我回到家乡以后,再想办法寄给你。
“以前住在山上不?讲究,就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没想到要走了,连件得体的衣裳都找不?到。”
萧寻初忙道:“不?必了。师兄,你知道我不?缺衣服。”
叶师兄腼腆地笑笑说:“也对,你父亲对你其实还是不?错的,说不?管你,可认真想来,也没真短了你什么。五谷每回从萧府回来,总各种由头带着东西?,一会儿是地上捡的,一会儿是别人不?要的,一会儿是他家老娘非要塞给他。”
说到这里,他的眼又黯淡下来。
“现在再说这些?,许是像风凉话,但萧师弟,其实我真心?羡慕你,有个面冷心?热又有背景的父亲,虽说已经被?夺了权,但你总有一条后路在下面兜着。”
“像我们这样?普通的人,便没有太多时间再蹉跎下去了。宋师弟是如?此,邱师弟是如?此,连我……也是如?此。
“所谓的理想,或许终究只是一场梦吧。”
“师兄……”
萧寻初不?知该说什么。
他问:“师兄果真……不?会再回来了吗?”
叶青回答:“我不?知道。也许还会,也许……不?会。”
他反问萧寻初:“倒是你,我们都走了,你还要一个人留在山上,不?回家去吗?你父亲希望你和你兄长都改武从文?,不?要再管军队的问题。你只要肯回去读书,你父母定会高兴的。”
萧寻初想了想,道:“不?了。”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能守着师父留下的东西?了,他还想再坚持一下。
他们着手在做几件火器,很多都有改进空间。
而?且,他也相信师父说的,这些?东西?是有用的。
他是武将的孩子?,比其他人更清楚强大的武器在战场上的价值。
叶青叹了口气,却有些?欣慰道:“也好,那?至少还有你可以继续陪着师父。”
随后,萧寻初送叶师兄下山。
叶师兄走得很慢,几步石阶的路要走好久,就像已经忘了该如?何下山一般。
待走到半途,叶师兄又回过?头来,在长阶半道对他挥了挥手。
“师弟。”
他说。
“我走了,但我希望你我并非永别。”
他对萧寻初笑笑,开玩笑似的道:“说起来,宋师弟还有一句话也说得很对,世道变得这么快,万一真有一天,又天降了一个机宰相谢定安呢?”
“忘忧,要是那?一天真的来了,真的出现了一个愿意重用我等学说技术的高位之人,你写信给我,我定会跋山涉水,回来找你。”
“然后,我们再继续一起做这一场千年?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