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笑了一下。这次没点头,而是问:
“那么,最难的最后一个?”
是的,最后一个很难。剩下的哨兵们对他的好和探究看起来都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训练中生活中和他有接触是随机分配无意如此的。在正常里尽力寻找不正常,就会觉得哪个都不正常。弗伊布斯尽力思考,寻找佐证,互相比对。比对来比对去,他把嫌疑锁定在两个人身上,这两个人他实在比对不出来,究竟谁更可能是怀着目的接近他。
“七号,索尔·卡斯特,”他选择说出这个名字,“他一直在对我表示友好和尊重,在别人叫我‘妈咪的小男孩’时,他叫我‘玛里希’,最先表现出认可我的模样。”
“很有意思,弗伊布斯,”博士说,“你刚才犹豫了很久,另一个名字是谁?”
“九十八号,尤利安·米歇尔。”
“是什么让你选择了卡斯特而不是米歇尔?”
“米歇尔太有个性了,”弗伊布斯回答,“我感觉,一个让人放心的,执行情报任务的哨兵,不该是他这种模样。如果他的长官派给他这样的任务……我质疑那个人的经验和智力。”
博士发出一串笑声。
“不错的推理,弗伊布斯,”赫尔海姆说,“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和米歇尔成为了朋友,不愿意怀疑他呢。”
“他不是我的朋友。”
“他愿意把电话号码报给你,你愿意告诉他你会联系他,已经算是朋友啦,弗伊布斯。”
弗伊布斯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裤子。
“我不会联系他。”他说,“那是因为戴维特,他说我应该尽量交个朋友,我想回去向他炫耀。”
博士做了个放轻松的手势。
“没什么,弗伊布斯。等你拥有自己的手机和电话号码后,遵守保密条款的前提下,你想联系谁都无所谓。”
弗伊布斯告诉自己,放松,慢慢松开手,表现得无所谓一点。
“不过我想提醒你的是,男孩,别从外表断定一个人。你知道尤利安·米歇尔在你这个年纪就杀过人了吗?”
博士审视着他的表情,笑着,点点头:“你难以想象,对吧?”
他拿出一个阅读器,递给他。屏幕上显示出一份报告。弗伊布斯放大,那是一个向导做出的特别事件报告,具体内容是……她在给一个新觉醒的少年疏导时,发现了他觉醒时造成的死亡事件的真相。那不是意外,他故意杀了他们,然后对前来救援的哨兵和向导撒谎,告诉他们,他不能控制自己的精冲击……
“那是十年前的新闻,还挺轰动的,我都听说过,”赫尔海姆说,“被长期欺凌的少年在又一次被欺负时觉醒成为哨兵,觉醒时的精力几乎接近A级,因为不明白自己掌握了怎样的力量,反抗时用了太强的精冲击,五个同学当场死去。无法责怪这个可怜的孩子,嗯?”
“这是——”
“是机密,记得替米歇尔保密,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哦。”赫尔海姆从弗伊布斯手里拿走了阅读器,“哎,弗伊布斯,米歇尔所在的哨塔非常珍惜这个精力资质杰出的天才少年。一方面教育他,让他明白他的错误,哨兵的天赋不是这样利用的,反击和报复都应该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另一方面,他们让一切成为秘密,审判和惩处都低调进行,后来还把所有档案封存。他的前途本来是很好的,可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你明明已经知道我和他发生过的所有对话。弗伊布斯心想。
不过他回答了赫尔海姆:“他对做哨兵不感兴趣,只对读书感兴趣。”
赫尔海姆摇摇头。
“男孩,真正让塔感到失望的是,他对结合不感兴趣——他不想与向导结合。他在大学读书,很少出任务,从来没做过一线,精负担不大,于是他就有意把自己的疏导频率压得极低,并且推掉每一次媒人的联谊会邀请。强制结合的年限邻近,他开始给哨塔写一些可笑的申请书,希望能免除对他强制匹配的要求——他编了一个故事,一个已经有哨兵的向导,他拒绝透露那个向导的名字,声称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赫尔海姆轻蔑地笑笑。
“不存在那么一个向导。他抗拒结合的真正原因是十四岁觉醒后的那次疏导,向导把他成功瞒天过海的杀人真相轻易揭露了出来。他抵触在身边安插这样一个心灵密探。”
汗毛倒竖的感觉窜过弗伊布斯的后背。
博士的眼睛透过镜片注视他,仿佛不需要向导的天赋也能看到他此刻的情绪。博士对他微笑,没有在抓住他的情绪后追问他。博士无言地告诉他,这一次,这个问题,他先被放过了。
“那么,你相信过他那个三角恋故事吗,弗伊布斯?”
“呃,我……”
“没关系,弗伊布斯,你才十四岁。”
“……是的,我相信过。但是我认为,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需要我花很多精力来思考它是否是一个谎言。”
“但你下意识选择了相信,对吗,弗伊布斯?”
“……对。”
“欢迎来到第九区之外的世界,弗伊布斯。”博士宣布,“在第九区,你提问,我们根据你的情况,考虑着你的心理发展的程度,把真理以我们认为的最合适你理解的方式传达给你。但是在第九区之外,就不是这样了。在外面,人们彼此传达着谎言,传达着谬误,传达着上一分钟刚编好的故事。非常非常罕见的情况下,他们才传达一点浅薄的真理。”
“我明白了,”弗伊布斯坐的很端正,把腰背挺得很直,“只有你们是可信的,他们都是不可信的。”
博士伸出食指,左右摇晃。
“不对,弗伊布斯,”朱利亚斯告诉他,“真理之所以是真理,并不因为它从谁人口中说出。真理之所以是真理,是因为,它经得起推敲,经得起检验,经得起时间的锤炼。如果真理经不起这些,她也就不值得我们追随她。”
弗伊布斯失语了好一会。
“所以,”少年说,“我可以质疑你们的话?”
“不够,弗伊布斯,”朱利亚斯回答,“质疑是开始,验证是过程,找到真理并抓住她,是结果。我希望你走到结果,而不是停驻于开始。”
而男人采奕奕的双眼中有这样的讯息:他自信着,他所掌握的是真理,经得起质疑,经得起验证,最终男孩兜兜转转,只会抓住他本就告诉过他的结果。
“……我明白了,朱利亚斯。”
“弗伊布斯,我是科学家,”朱利亚斯说,“科学就是,摒弃错的,找到对的。你自己发展出的一些理论,我很欣赏。但它值不值得我接受它,就要看实验结果了。如果最后的结果是,真理女垂青的是你,那么,我就会摒弃我之前所有错误的理论,接受你提出的所有正确的理论,并且,由衷为你感到骄傲,孩子。”
他在说谎。他是朱利亚斯·赫尔海姆。弗伊布斯早就懂了,博士不可质疑。
可是,一丝雀跃划过心头。兴奋感,激动。被承认,被正视的快乐。渴望,野心。想赢,想让别人输。想要让这个一直在为他自己骄傲的成年人,放弃他的骄傲。
“我懂了,朱利亚斯。”弗伊布斯说。
博士看起来很满意。他接下来告诉弗伊布斯:“下飞机后,我要带你去执行你的第一个任务,希望你能顺利完成,弗伊布斯。这是任务资料,你可以先看看。”
他按了几下阅读器上的按键,把阅读器又递给弗伊布斯。
弗伊布斯接过阅读器,米歇尔被封存的档案中的一页资料已经消失,或许是已被删除。但是年轻的哨兵没有立刻投入进他期待已久的任务,而是又看向博士。
“我还有个问题,”他问博士,“米歇尔是不是第三个人?”
博士笑了。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弗伊布斯。我没有拿到准确情报告诉我那三个人的名字。也许有一天,你可以自己向米歇尔验证。”
弗伊布斯耸耸肩,视线移到阅读器上。
“九十八号太逊了,”他说,“将来对我毫无用处,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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