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神,再去看身旁时,京东人语早不在了。
承位典仪设在将军庙后边的家庙中,庙宇相连,难分彼此。本来贾氏家庙供奉包括贾涉在内的历代先祖,乃是主庙,但贾涉为人谦恭,有长者之风,对属下的战功毫不吞瞒,杜小天战功彪炳,名极一时,朝廷为提振武风,罕见地给他立了生祠,於是「将军庙」之名以客欺主,连府中之人,也以「将军庙」称呼后山众庙。
待老太君等府中人祭奠过贾涉后,庙门放行,候于将军庙外的东府旧属纷纷涌进家庙,先祭贾涉,再参见新主。由於庙小人多,竟不能侯齐了众人,再行典仪,都是献礼记册、面见新主后,短言数句,便由人辟道引出。而我听了众人的贺词,都回一句「辛苦」「有劳」「仰赖诸公」等,词句虽短,大半天下来,也觉口干舌燥,不胜其烦,但一眼瞥见宋恣等挥汗如雨地大收礼金,不由精神倍增,应对如流。
后来,我听东府众人转述,众旧属给我的风评分别是:
「少年精干,词捷才敏」——不枉我挺直腰杆,背词辛苦呀!
「秀拔出尘,神清气朗」——目光如炬呀,连我的真身乃修道之士都看出来了。
「词气清扬,有林下之风」——乍看也是说我像道士,但细一想,原来用的都是形容女子之词呀。
嗯,看上去都像好话,不过,谁有贬评,也不会说出来吧,总之,以风评而论,众旧属是对我很满意了。茅山祖庭方面,宋恣早间接到飞鸽传书,上头只附有贺词,不知何故,竟未及来人到贺。
众债主在庙厅与我朝相之后,都被客客气气请到一间屋子,好茶招待。我抽空去了一躺,「藏金阁」送来厚厚的贺礼,人却没来,「天绣坊」因陆小渔的关系,几乎是对我执属下之礼,余下的众人,大概见了外边浩浩荡荡的声势,也都极为恭敬,没有一人敢出言无礼。亢总管先向众人引介我,说我是贾涉长孙、贾妃宠侄、茅山护法,如今新娶了「玉渊阁」陆家大小姐,最后吓了我一跳,竟扯出我是张天师垂青的法外弟子!我则说了一番仰承关照之类的话,然后信誓旦旦,宣佈要振兴东府,携手众位,为国为民尽绵薄之力,对还账之事,只字未提。众人唯唯而应,看神色都有些沮丧,亢总管却站到我身畔,宣佈新主已有筹划,东府将於五年内清还包括本息在内的所有借款,万贯以上五年还清,万贯以下三年还清,并立据为凭。
「天绣坊」首先赞成,不少债主也欣然答应,剩下有些原是跟风行事的,也去领了字据,最后有四五家,似有异见,却默不应声,我与亢总管打了个眼色,借外边有事告辞而出。依照计策,我离去之后,亢总管就会强硬起来,凡事推到我身上,宣称新主筹划已定,他不能做主。
最后结果是,只有一家寸头很紧,好死赖活要去了一千贯。众债主此来适逢新主承位,不能空手,都备了贺礼,礼金总计有两千多贯,算下来,东府不仅未出一文,倒进账一千多贯。
早在我应酬众旧属时,贾妃悄悄让人送来两万贯,显是预知今日之局,打算助东府渡过难关的,却不知后事有变。当日的贺仪,折算下来竟达五万贯!京东人语与宋恣推测,这其中恐怕有许多是因错过我的婚宴,而暗暗添补礼金的。加上东府的铺坊收上来的三万贯,这回风光大典,竟卷收了十万贯之巨!
晚膳后,我与东府众人不约而同的聚在藏收贺仪的屋子,围坐一张桌子,七、八双贪婪的眼珠环视琳琅满屋的礼品,又彙聚到桌上的礼单、账册。
京东人语首次面对这么多不用立即拿去还账的现钱,只搓手喃喃:「想不到,想不到……」
宋恣痛心疾首:「我错了!……这回抢亲速娶真是个馊主意,少主的婚事应该好好办,大张旗鼓的办!并且娶妻娶妾,应该分两次办!」
辕门首摇头歎息:「晚了,如今说这个晚了!大夥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名目?」
胡九道:「不晚,不晚,这回吃亏下回补!我们集众之力,给少主找他十房、八房老婆,每回都他娘的风光大办!」
霍姑娘扑哧一笑:「那少主岂非成了……」说着,吐了吐舌,面色一红,连忙打住。
关西魔哈哈大笑:「种猪或是种马!若是有钱可赚,何乐不为?」
吴七郎道:「竭民膏血,国忘无日。十个八个未免太多,三个五个,我倒觉得甚为合宜!」说着,亦忍不住微笑。
众人欢颜而笑,京东人语拍桌而叫:「尔等没见过钱的穷汉们!为人不该如此无耻!有话至少应该藏在心里,择机再论……呵呵,诸位,诸位!少主有话,大家洗耳恭听!」
我原词照搬,将陆小渔的说法又述了一遍。众人只道今日应对债主的做法乃亢总管的主意,没想到竟出於小渔的闺中献策,都是大为惊奇。
其实陆小渔当时就事论事,随口道来,尚称不上是深思熟滤后的谋划,她的「放水养鱼」之策,一经道出,也未见有多出奇,但众人听了却很是歎服
尤其是陆小渔对东府众铺坊的大胆估评,大出众人意料,细思却极有道理,经她金口一评,东府仿佛当真凭空多了六十万贯似的,带给众人不少振奋。
辕门兽道:「听了这席话,我腰杆都觉粗了几分,原来咱们东府的境况并没那么糟呀!」
吴七郎笑道:「六哥,你本就腰粗,不要拿这多作遮挡了。」
众人望着辕门首的肥肚囊,不由都乐了。
宋恣歎道:「少夫人不愧是商贾出身,识见非同一般。往日我们收了点钱,惟恐放在手里留不住,急忙忙送去还债,想不到这钱还能这么用。
」
胡九也道:「难怪玉渊阁暴富,人家竟是这么使钱的!」
关西魔笑道:「如今这会使钱的主儿到了咱们府中!少主不是娶亲,而是娶了个活宝贝回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畅言欢笑。巨债未清,生财之道,八字还没一撇,却一个个都是发财在即的嘴脸,无形之中,陆小渔尚未露面,威望倒先树立起来了。
我暗中早已打定主意,要将东府这驾负重而行的废弃战车,全向转入敛财之道,以备我将来对付全真教之用,此际见众人士气可用,正宜趁热打铁,於是勉励众人,上下一心,走出欠债泥潭,从此多多发财,届时再图东府东山再起之计!
东府众人的「複出」雄心,多出於留恋往日风光而生的冲动,原本全无头绪,对我「先揽财、后远图」之论,皆无异议,财帛动心之下,纷纷回应。
回到当前,对筹来的款子,众人都觉宜尽快发用,早一日放出,便早一日生金嘛,却都没什么好的生财主意,只有待陆小渔摸清东府各业的情形后,再作计较了。
众人临去了,还恋恋不舍地扫视满屋新获钱财,声言从今夜起,府中要加强戒备,而辕门兽竟赖在屋内,不肯出来,扬手道:「你们走,你们走!我要在此屋睡觉,沾些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