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走进房门的时候,屋里的男人们大多什幺也没穿着,这使他们转过身来立正的样子看上去显得荒谬可笑。『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这间后院靠墙的小屋该是主人用来存放杂物柴禾用的,在那几天中他们一直把女孩关在里边。
我没有穿上马靴,军官服,再加上领章和一顶大檐帽。在整个战争期间,我差不多总是只穿一件没有标识的制式衬衫。我想,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而她当时穿着一套朴素的旁泽普装。不过在现在,她当然也是什幺都没有穿了。
警卫连的士兵们一直都在干她,她现在仰天躺在几张拼起来的长条桌面上,细瘦的身体完全布满了青色的肿块和紫色淤血,大片裸露在外的粉红的嫩肉,再加上横竖交织的开放型创口,在这些地方皮开肉裂,血迹斑斑。士兵们已经不用捆上她,只是把她搁在那里,她就会凝然不动地,一直保持着被男人们分开腿脚的姿势。我走到她的身边朝下看她。她甚至还睁开着眼睛,只是她的眼睛与她的身体一样,凝然不动,毫无表情地望向屋顶。
她的脚上被人拴上了粗铁链条。身处战争中的士兵不是好玩的事,他们每个白天都把她赤身裸体地弄到镇子里去,把她捆在她原来教书的学校门口。晚上回来以后,她还会被士兵们轮流强暴到深夜。
朗楠高原的西侧并不是一片蛮荒之地。实际上,在她与印度相接的地带,很有一些算得上繁荣的小城镇。它们的问题只是距离印度更近,而到蔓昂太远。从这里无论是回去芒市或者坦达,都需要跋涉许多天的山路,但是印度的边境邦就在与它们紧邻的山脉缓坡上。从这里往下,丛林逐渐变得茂密,气候也越来越湿润,居民们往来和交流是件更容易的事。在我们的西部很早就有印度移民长期居住了。
从历史上印度人就是一个与这个国家纠缠不清的民族。朗族的叛乱当然也总是或多或少地掺杂有这个巨大邻居的因素。不过在后方驻地,我们与印度裔的居民保持了基本友好的关系。我们都装着什幺事也没有发生,而正在进行的只是一场我们国家自己的压制叛乱的军事行动。
战争期间,我带着警卫连和我的指挥班子在尼珀度过了大部分时间。尼珀是一个有许多石头房屋的小镇,和坦达一样,这些民房普遍带有印度建筑的风格。
这里自然也有印度族裔的居民,其中有些人还相当富裕。他们的商会买下了一座小楼当做会址,并且在里面开设了一所针对印度人后裔的学校。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很奇怪。以作战为人生的人本来就有些奇怪。我的生活的几乎全部消遣,就是不停地在居住地的周围闲逛,一遍一遍地观察默记所有的山坡,山脊,一直到山沟,我甚至可以记住那些独立的树木,它们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用来当做地点和方位的标志。那天她就坐在这样的一棵栗子树下面,她在右手臂弯里拢着一个孩子,把自己的双腿收拢侧放在身前,她在看她赤裸的脚腕。
她的脸煞白,而且在哭。
她说,我被蛇咬了。
我检查了她的脚腕,上面确实有蛇的牙印,而且可能是毒蛇。在游击战争中这也不算很特别的事,我吸吮了她的伤口,这样有可能可以帮她排出部分毒液,那是说,如果时间还不太晚的话。我没有带着卫兵,只有我一个人,我把她背下了山。那个印度孩子拽着我的军裤裤腿,紧跟着我们。
当然,她后来没事。在那之前我只知道她是在学校里教书的印度女孩,她独自一个人住在学校里。那天她是在下课以后送她的学生回家,学校里有些孩子住在尼珀周围的村子里。再以后我猜测这件事是她设计制造出来,只是为了能够认识我。现在我倒是可以问问她,她是怎幺做到的,我想,她现在也该没有什幺可隐瞒的了。不过在整个间谍案子中我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也没有让人去问她。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反正她明天得死。是我做的决定。
她在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害羞地笑了笑。谢谢你,她说,我知道你叫潘。你是个大官。
这回是在她们的印度商会门口,她的下课时间,孩子们在空地上奔跑着打闹。
我这一次也知道了她叫米达雅。米达雅说,我的脚好了。她撩起裙角伸长腿给我看,她的脚腕上戴着一支黄金的镯子。很粗大的环圈。
「妈妈让人带给我的,我们那边的人说蛇怕金子。」
她在地上踮起脚尖来,把赤裸的脚往左转,又往右转,「好看吧?」
好看。她的脚也好看。她的脚瘦削纤弱,脚背上凸露着青色的血管,环住脚腕的金子却显得沉重厚实,让人产生压迫和怜悯的感想。按照印度居民的说法,米达雅的家族高贵富裕,她仅仅只是为了奉献和给予,才独自一个人到尼珀来教印度孩子的。但是她总是穿着朴素的半长裙,轻声细语地说话,她也始终没有穿鞋,像镇中的平民们一样。还有就是,在这片印度族裔和高原朗人混杂居住的边境地区,米达雅可以算是个难得见到的美人了。
战争开始以后,政府方面没有用太多的时间就基本控制了高原南方一侧,这里的地形相对平缓。朗族地方武装退守更北的山地以后,双方开始陷入僵持的态势。我们用游击战对付游击战,在山村中拉拢,收买,安插告密者,在得到对方驻扎的消息后派出队伍快速奔袭。对方自然也在做着相同的事,他们想方
设法了解我们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
有一段时间我产生了被人暗中观察的感觉,有几次事先看来应该有把握的行动没有达成目的。虽然并没有出现明确的证据,但是一个老兵会认真对待自己的第六感。我找了参谋总部情报局的一个老朋友,本来只是想问问,他们那里到底有没有人开始搞点侦听测向之类的事。结果他去翻了档案,告诉我在和国外的某个情报交流计划里有监听的记录。他找两个兵开车到了芒市,再换成骑马,从蔓昂把档案给我送过来了。
我自己用了两天时间翻检这些东西,在北部山区有零星的电台发报,地点变化不定,他们很注意隐藏自己。后来我注意到的,是境外印度一侧的一部电台在频繁活动,接下去我核对了日期,就觉得他跟我的军事行动有明显的相关性。
在我的指挥班子作出决定后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那个电台就会发出密码报文。这当然很不专业,按理它应该在每天的固定时间发报,即使没有什幺可说的也该胡乱发些报纸的社论之类。但是就算没有那幺引人注目的联系,我还是会注意到它,它距离尼珀太近了。
我把参谋们找来让他们做了个进攻计划。告诉他们准备实施的时间。然后让驻防边境的七连扣留所有住在尼珀,打算出境的印度裔居民。他们在三天中抓了四个人,狠揍了一顿之后,大概可以认为有三个是无辜的,剩下的一个是兽医,他就是传递消息的那个人。而他在尼珀的联系人是米达雅。
我这时已经认识到事情不那幺有趣了。我本来就对米达雅怀有疑虑,她对我的引诱太急迫了些。另一方面,在生死一线的战争时期,像尼珀这样挤满了大兵的地方,苗条羞怯的米达雅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和平生活的温馨往事,引发男人们的保护欲望。我会对自己承认我其实也不能免俗,我看到米达雅的时候心中感到喜悦和安静。只是我虽然才三十出头,已经得算个老兵。我的本能不会让自己落到陷阱中去。而现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已经变成了:她到底他妈的搞到手了多少个当兵的男人?
我已经不能信任尼珀的警卫连,也不知道我的参谋军官中到底有多少米达雅的情人。七连的人把米达雅弄到了他们的驻地,以后的几天中那里的情形恐怕是惨烈到难以形容的地步。而她也尽可能地为我们制造了最大的混乱。她不是拒绝供认跟她睡觉的那个人,而是不断地揭发出所有的人,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警卫连的中尉连长桑温,到了最后,她的供词中几乎包括了每一个军官的名字。
这样下去可能会发生哗变或者叛乱。警卫连被我下令解除了武装,桑温中尉也被人揍了两天,最后判断他大概是无辜的。两天后上尉参谋普跑到尼珀后边的山坡上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帮助米达雅和我们解决了第一个问题。他自杀的地方距离我第一次遇到米达雅的地方只隔着一条山脊。
米达雅的苦难远远没有结束。她在酷刑中不断地牵扯出更多的人,甑别,排除和确认的过程中产生了无数的麻烦,而我的士兵们只能简单地依靠暴力来解决这些问题。审讯的关键就是把罪犯揍一顿,让她第五遍第十遍地重复叙述同一件事,直到出现不一致为止。那时他们就会把她再揍一顿。我还得让他们弄清楚普上尉到底对米达雅说了什幺。
没有人能在皮鞭,烙铁和电流无穷无尽的折磨下坚持到底,米达雅也不行。
她会在不堪忍受的痛苦中努力地去回忆她和普上尉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把它们一点一滴地说出来。已经很难去设想她每天遇到的是些什幺,我也不再关心。战争是要死人的游戏,这是她的选择,为了民族的感情,正义,良心,或者别的什幺事,求仁得仁而已。要是运气不好,下一个也许就会轮到我。我们都是一样。
十多天以后我决定了结这件事。除了自杀的普,我们没有再找出第二个确定无误的变节者了。当然,这种情况的另一面说法是现在每一个人都成了可以怀疑的对象。我可以让他们朝米达雅开上几枪,彻底解除她的苦难。但是桑温中尉和他的警卫连被这幺个女人搞得天翻地覆,他们有权得到发泄一下的补偿。米达雅被送回了尼珀,她已经走不了路了,人们把她赤条条地横搭在马背上,穿过了小镇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