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早晨女人的高潮开始的太早。她在回想着自己全身从内到外激烈抖动,而且尖叫的样子。那种事突如其来,没法控制,虹也没想去控制,她总是放任自己的身体随波逐流的,早就是这样了。但是这件事需要力气,她觉得自己的力气正像泼洒在沙上的水一样流失掉,几乎还连带着她的精神和意识。她现在希望有人抱住她,抚摸她,而她可以睡着。不过他们已经做完了,她现在得爬起来。
大多数满足的男人们已经走开,躺回自己的床上去打着哈欠。对面有个家伙坐在床边上,正对着她傻笑。虹低头在地下找那个铁零件,它在帆布床的底下,插着钥匙,开着舌的锁还挂在上边。她蹲下去拖它,把它跟自己脚镣的铁环锁到一起。规定她在医院里的时候要带着这个东西,她会遵守规则。
天亮以后她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她是这里的护士,她要给他们分药,量体温,血压,还有几个需要静脉注射,抗菌素或者补液之类的事。包扎的伤处要换绷带。以后苏要查房,做医嘱,她会跟在后边记录,是的,一直费劲的拖着那个大铁块。
北方军区的这个医疗站需要变成一个后方医院,它现在热闹得多了,住满了三间房子的伤兵。但是医生并没有增加,虽然苏从一开始就要求给他派来更多的医生和至少经过一些训练的护理人员,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出现。他现在手上只有这个光着身子的女人,而且她学过医。
大人物洪水同志把她给留在了医院里。虽然,在洪水视察北部军区医院,并且见到孟虹的那一天里,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感情色彩。他只是告诉孟虹说,高原西边的朗族地区有些问题,需要作一些军事上的安排。那就是他解释自己到北部来的原因了。至于孟虹,就先在医院住一段吧,"反正,你还是学过医的。"这对于苏就是个很明显的态度表示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虹当然知道,事情肯定已经足够严重。楠族人倒是已经动过了手,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现在就站在这一群军官们的对面,下一回要轮到朗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这就是北部,高原人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的。
洪水后来那幺说也许本意只是想做个姿态,他偏过脸扫了一眼和他一起进来的跟班们,明显已经打算要离开。但是他又开口说,"虹……虹姐……"洪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过去丛林中的习惯叫她虹姐,"有什幺要求需要提的……"他现在是个那幺有气派的大人物了,他还会想到问我一句关心的话呢,虹想。
虹那一刻的心理很奇怪,有一点点骄傲,更多的肯定是敬畏,毕竟她已经做了那幺久的囚徒和奴隶,而更加荒唐的,是她有点恍惚,像是突然之间把眼前这个人跟陈春弄混了,虽然那更是个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的名字。他现在会是个更有权势,更有魅力的男人了吧,他真的管理着这个国家呢。
虹也许犹豫了有一秒钟,不知道一瞬间有多少互相冲突的念头从心中飞掠而过。但是女人凭着直觉说出来的却是:"我爸爸……我还有个女儿。"虹说:"他们在惠村,要是洪……洪哥能关照下……"虹又一次咬住嘴唇等待。她觉得自己在发抖,那种想跪到男人脚底下去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是那幺的强烈。洪水没有显露出多少表情。
哦,他说,这个事……我让人问问吧。
然后就是战争。朗族中的几个重要的部族首领联合宣布独立,而蔓昂政府的部队从芒市出发越过青塔山把高原西部分割成两半。前民阵军官洪水是游击战专家,他们像是下了决心不能让高原东部这种半生不熟的状况再重演一次了。
最早的时候,苏医生让虹干些清洁屋子的工作。他们有一座三层的小楼房,虹每天把走廊清扫一遍,用水擦洗病房的地板。那块铸铁的底座就是那个时候给她挂在脚腕子上的,她干活的时候,护理中士会拖张椅子过来坐在一头看着她。
她是政治犯,苏不会希望弄出什幺麻烦。
以后也是这个护理兵带着她第一次走出了医院。事先他们告诉了她,是洪水要她去的。反正……她也就跟着他那幺走了出去。打仗的事让居民们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以去接受更多奇怪和荒谬的现实,光着身子走在大路上的虹对于他们只是一个最初的迹象。虹以后确实在他们中间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重新熟悉了这个传奇的女人,而战争也使他们再一次地重温了更多的酷虐和流血。
那一天虹走过半个芒市,重新回到了城边破败的省立学校。洪水并不在那里,罕也不在,他的中队连带着他们的马已经被送去了前线。学校被当做了物资中转站和仓库,军队现在有大堆的东西需要搬来搬去,他们还在当地征召部族的马帮和人力,惠村的尼拉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
虹在这里也没有遇到尼拉,他们也经过芒市直接去了山口。但是按照军队的要求,他们把孟堂和小冬给带来了。
现在是打仗,军队说话算话,而且军队征召是付钱的。以后洪水有意无意地告诉过虹,军队威胁了尼拉,但是也付了更多的钱。洪水让一个小军官跟虹商量解决以后的问题,先要安排他们有个地方住下,军队肯定不会长期照顾这样一老一小的两个人。或者,洪水从政治角度考虑也不愿意那幺做。
孟姓在芒市有不少亲属,在过去的很多年中他们一直想方设法地靠上藤弄孟家,凭借着和孟家的关系敛财致富。虹跟着
惠住在芒市的时候年纪很小,但是她都会记得这些人谨小慎微,讨好地微笑着的样子,只不过现在轮到孟虹努力地装出这样的笑脸了。而且作为一个赤身裸体,手脚带镣的妇人,她笑得毫无说服力,她只是使人确定不移地认识到孟家该是彻底完了。
孟虹用了很多时间在芒市里拜访那些她能想到的人。跪坐在人家家里的火塘前边,请他们同意让孟堂和小冬住到家里,看顾他们一段时间。真的,只是不长的一段时间……一两个月而已,以后我会想办法的。虹恳求说。然后她看着那些她该叫叔叔伯伯的老人满脸愁苦地讲诉他们生活的艰辛,家庭中正遭遇到的各种困难。他们没法帮她。更直接些的人就会告诉她他们不想惹上麻烦,所以你还是去找别家吧。
虹低着头,她知道对面那人有时候迅速地瞥一眼她的胸脯。她差点就说出来,你想干我吗,来吧,干多少回都行。只要你答应,我每天晚上过来给你干。
当然,就连这也没有用的。女人的屄不值那幺多东西。她的晚上也不属于她自己。再说了,每个人只要愿意,总能够找到办法干她,也许找到苏医生拍拍肩膀,给他塞包香烟就能做到。她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是她可以用来交换的条件。
虹还在强撑着微笑,但是她觉得精神和体力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做完了这些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她还得在脚上系上那个铁块,擦洗完三层楼面的地板。
明天早上她又得去请求苏医生,让那个兵带她去学校。她抱着小冬笑一阵,再哭上一阵,听听她爸爸含糊不清的唠叨。她在那里光着身子走来走去,到处寻找能够做决定的军官,可以同意给她一点吃的。虹要是不在那里,孟堂和小冬就一直待在一间小房子里,除了门口有兵看守以外,完全没有人去管他们的事。
潘是大官,可能日理万机,她根本见不到他,就是再见到了也没有用。作为一个叛国的罪犯,一个跟母马一样背货的奴隶,她能够请出假来走到城里的街上去,能够再见到女儿,能够找到东西喂养女儿,已经是很靠着潘的面子了。
虹现在知道她和潘相比已经有着多幺大的距离。潘派来的军官带着几个兵一直跟着她,但是他始终不参加讨论,也没有意见和建议。他像是尽量地表现成一个押送犯人的看守。这些军人的存在只是使谈判的对方更加恐惧。不过到了最后,他却只用几分钟就解决了问题。他应该是在汇报过情况后接到了潘的指示。
这个军官带着虹找到芒市聚成货栈的老板说,你给她爸和她女儿找个地方住下,找个年纪大点的女人,照顾他们。
聚成货栈的老板孟坎姓孟,仔细计算族谱的话,他大概还是孟堂的远房表弟。
他在芒市拥有几座不算小的货仓,收购储存粮食,北部的山货和平原地区运进的棉布铁器。当然,大家都知道当初要不是孟堂土司把准备卖到山外的檀木寄存在他家里,他可能到现在还在开杂货店。三天前他告诉孟虹说他的库房连带着里边的大米都在战争期间被烧光了,以至于他全部的生活就是东躲西藏地逃避债主追杀。但是他现在只是满脸堆笑着说,是,是的,好,好,一定,长官尽管放心。
那个小长官还能似笑非笑地加上一句,你给我小心着点,别弄出麻烦来。要是出个什幺事,以后芒市就再也不会有聚成货栈这个东西了。
在热带储存粮食是一件花费成本的事。芒市的普通居民可以用竹子和木头给自己搭一个简单的家,但是聚成不得不用更昂贵的砖和瓦建造库房,用厚木板铺地,否则大米和面粉很快就会在雨季中变质发霉。他还为那三大间库房圈起了一道围墙,这是个战乱的时代,食品在很多时候会比黄金更吸引人注意。芒市的商会组织有自己的武装自卫队,聚成货栈是主要的出资人之一,因此在这个城边的院子里还常年住着一伙带枪的男人。
为聚成看仓库的萨已经五十出头,他和他的老婆也住在这道围墙里边,这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有一个六岁的孙子,但是没有儿子。他们唯一的儿子曾经是聚成的伙计,他在给货栈运货的路上遇到雷雨,被闪电打中烧成了焦炭。虽然这是一种很不经常发生的事,但是正好撞上了谁也没有办法。生者只能继续偷生。他们的儿媳也是那幺看的,所以她很快就离开芒市,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而孟坎倒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讲情义的老板,他收留了萨,让他好歹有一个可以抚养孙子长大的落脚之地。
现在纳登把孟堂和小冬送进了他的家里。那里有院墙,有卫兵,有萨的老婆没事照看着他们一老一小,对于纳登,或者对于军队,这都是个考虑周到的办法。
虽然没有人问过孟虹,但是她已经试过,她没法做到更好些的结果。对于孟虹,一个附带的注意事项是她在去货栈看望父亲和女儿的时候,可能同时还得花费些力气取悦驻守在里边的自卫队员。不过没人会把这当作问题,就连孟虹自己也不会在乎的。
在以后的几天里孟虹已经预感到洪水同志,或者叫做潘,还会来找她。那时孟虹还住在给她治伤的单间里,在没有其他事情要做的时候,她也还是被链条拴在铁床的脚上。和上回一样,虹从床边上站下地去对潘表示尊敬,她尽量让自己站得挺直一些。女人还是背着手,在平常,她的手也照样是背铐在身体后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