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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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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最终没取代善的性命,甚至还把他受罚的十牛录人口和萨哈廉受罚的两牛录人口一并归还,大和硕贝勒的名号也继续保留,只是略惩小戒地罚了银两马匹充数。更多小说 Ltxsfb.com

这场冷战过程激烈凶险至极,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代善平安无事。然而这场冷战余波却未就此平息,莽古济所属的正蓝旗受到沉重打击,就在三格格被降庶人的第八天,天聪九年十月初二深夜,莽古济的同胞兄弟,正蓝旗旗主十贝勒德格类在家中猝死暴毙,他的死状居然同三年前的莽古尔泰如出一辙。

对于这种隐讳之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礼部承政萨哈廉照例发丧,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丝毫没看出有任何的不妥。

十月十三,清早起床,我瞥见暖阁窗下的炕桌上,用一块玛瑙红玉蟠龙镇纸压着一张雪白的宣纸,走近一看,上头用楷书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汉字——满汉一家。

我拿起纸张细细端详,只觉得这笔墨力透纸背,磅礴之气跃然纸上。

正心有戚戚焉,忽见未央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双靥透着潮红,“主……主子!快,快换了礼服去翔凤楼!”

我诧异地瞅了她一眼,“做什么?”

未央兴奋道:“方才大汗在殿上宣旨,昭告天下,将女真族名改为‘满洲’,以后自称为满洲国汗……”

手一松,薄薄的纸张轻飘飘地落地,那样的白底黑字清晰可辨。

“呵呵……呵……”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满洲……满清……满汉一家!

“主子,您怎么啦?大妃她们都赶着换装往翔凤楼去了。”

“知道了。”我弯腰捡起那张纸笺,沉闷多日的心情豁然开朗,我含笑取了桌上的狼毫笔,蘸着半干的墨汁,在“满汉一家”边上的空白处工工整整地补了两个字——大清。

“哈哈!”我扔掉毛笔,开怀大笑,不顾未央见鬼似的表情,攀住她的肩膀直到笑出了眼泪。

满洲——满族!

大清——清朝!

终于要来临了……我的皇太极,终于向着开国称帝的目标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他会成为大清开国第一帝!

他会——名垂“清”史!

天聪九年十一月,皇太极命额哲奉母苏泰居孙岛习尔哈。

十二月初,诸位贝勒、大臣因作出决议,派遣文馆巴克什希福、刚林、罗硕、礼部启心郎祁充额四人为代表,向皇太极递交奏折,曰:“今察哈尔林丹汗之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及部众悉数归降,又获历代帝王争夺之传国玉玺,天助我国之象实可见矣。今请仰体天眷,早定尊号。”

折子递上来当天,皇太极便明言拒绝,随手将奏折搁在翔凤楼书房的桌子上。众人以为这位满洲国汗故伎重施,再现当年称汗时的欲擒故纵之计,于是纷纷再次上奏恳请皇太极定号称帝,皇太极仍是不允,众人大惑不解。

这一日趁着兴致好,我带着三格格、四格格、五格格、六格格、七格格并一大群乳母嬷嬷、宫女太监在翔凤楼外的空地上堆雪人,打雪仗。

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围在身边的奴才们自动闪开一条道,我眯眼望去,却见一身朝服的萨哈廉正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我眼尖,一眼便辨出他夹在腋下的深色薄子乃是本奏折。

萨哈廉想不到我敢公然带人出后宫到翔凤楼外玩耍,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似乎在踌躇着到底该上前行礼,还是该假装未见。

我扑哧一笑,不等他抉择,先行招呼道:“萨哈廉贝勒若是来递折子的,还是请直接拿回去吧。”

萨哈廉脸色蜡黄,神容憔悴,似乎身体抱恙,有病在身。

他先是眉头一皱,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我知他这是对我干涉朝政之事反感,于是也不以为意,喝令乳母嬷嬷们带着各自的格格,先行回后宫去。

“快过年了呀!”我懒洋洋地抬头望天,天空碧蓝透亮,几缕白丝状的云彩横跨整个皇宫上空,“萨哈廉贝勒真是公事繁忙啊!”

萨哈廉眼眸一亮,似乎终于省悟到了什么,干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亲热和讨好来,“应当的,为大汗分忧,乃我辈应尽的职责!”

我淡淡一笑,他肯俯就接我的话茬,可见也是个聪明人。

“这折子……”他闷咳两声,顺势将折子递向我。

我并未伸手去接,反而侧身避过,半真半假地笑道:“朝政之事,我可不懂。”装出一副天真的单纯样,反问他,“倒要请教贝勒爷,这折子都是什么人递的呀?我见大汗每每把这样的折子丢在书案上,都堆了厚厚一摞了,可也没见他瞧过一眼……”

“这是我们满洲贝勒、大臣请求大汗建国称帝的折子。”

“哟,大汗已经是大金国汗了,还用再建什么国呢?”我咯咯娇笑,萨哈廉被我笑得一头雾水,困惑地看着我。

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点在他的那本奏折封皮上,一面点一面状似无心地笑说:“大汗早已是一国之君了,再换汤不换药地弄个满洲国有什么意思……”我见萨哈廉神情一凛,原本黯然的眼眸中透出奇异的神采,便继续往下说道,“而且人言可畏,谁又知道这些上折子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萨哈廉恍然。

我抿嘴一笑,“不打搅贝勒爷办事了,公务要紧。”

“啊,是……是。”萨哈廉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甩袖啪地打千儿,恭恭敬敬地说,“恭送侧妃。”

我不再啰唆,心满意足地转身踏上翔凤楼的台阶。

翌日,萨哈廉再次遣派希福等四人向皇太极上报奏折,称:“请诸贝勒发誓各修其身,汗当受尊号。玉玺既得,各部皆服,此诚天意。不知天眷,拒受尊号,恐反为上天见责。”

皇太极不动声色地收下了折子,这一次却没有当面表示拒绝。

紧接着汉臣鲍承先、宁完我、范文程、罗绣锦、梁正大、齐国儒、杨方兴等也同上奏折,表明心迹,希望皇太极顺天意,合人心,受尊号,定国政。

满族与汉族的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就还剩个蒙古。

转眼已近年底,萨哈廉左右奔波终于病卧床榻,无法再下地走动。然而在他的提点下,诸贝勒纷纷开始忙着上折子写各自的誓词,以表忠心不二。

十二月二十六,就在大家忙着上誓言的时候,莽古济的家奴冷僧机告发莽古尔泰、德格类在生前与莽古济等人结党谋逆。

而后皇太极下令彻查,果然在莽古尔泰家中搜出十几块刻有“金国皇帝之印”的信牌。莽古济的丈夫琐诺木杜棱见势不妙,主动自首,转“污点证人”,为冷僧机的告发提供旁证,供称曾与莽古济一起对莽古尔泰发誓,明里效忠大汗,而背地里实则襄助莽古尔泰。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不由得人不信。

举国哗然。

满朝文武明知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均已暴毙,如今的证据不过是“死无对证”,却都不敢站出来吭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富察氏衮代的那些个子孙们被一股脑地一网打尽,想必他们心中亦有兔死狐悲的心悸与害怕。

以皇太极的城府与心计,想要借题发挥,弄死一两个人,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

而选在众人正准备发誓的当口来这么一下,更是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众人皆是诚惶诚恐地写下最为诚恳的誓言,不敢再马虎造次。

若说以前我对皇太极是又怜又爱,到如今也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怜惜之情已渐渐转变为敬畏之心。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深深体会出清太宗的可怕来。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代善会是如何?

代善的命运只怕会比莽古济等人的下场更惨!

莽古济谋逆罪名很快就定了下来,这位骄横任性的三格格最终顶着一个庶人的名分走上了不归之路。

同时被处死的还有莽古尔泰的三个儿子、富察氏衮代与前夫所生之子,也就是莽古济的同母异父的兄长昂阿拉、衮代与努尔哈赤所生的十六子费扬古,以及正蓝旗将士一千余人。

血雨腥风弥漫在盛京城上空,这是一场自大金建国以来最为残酷的政治倾轧,也是皇太极在登上帝皇之位前,为彻底扫清道路所施行的必然手段。

正蓝旗的兵权由此正式收入皇太极手中。

十二月二十八,皇太极看罢那些誓词后下旨说道:“大贝勒年迈,可免誓。萨哈廉誓词暂存,待其病愈,再盟其誓。其余诸贝勒,不必写什么从前‘并无悖逆事’等语句,只管写‘从今以后,存心忠信,勉图职业,遇有大政大议,勿谋于闲散官员及微贱小人’,就以此言为誓即可。若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不顾国家,必遭天谴。莽古尔泰、德格类等邪逆者,天已诛之,可为明鉴。诸贝勒假若阳奉阴违,怀有异心,亦必有遭谴之时!”

代善执意不肯免誓,于是这日午时众人齐聚,燃香盟誓。

我悄悄地躲在不远处窥视,只见白茫茫的雪地里跪倒一片臣子。

代善跪在当前,率先对天盟誓:“代善誓告天地,自今以后,若不恪守忠贞,殚心竭力,而言与行违,又或如莽古尔泰、德格类,谋逆作乱,则天地谴之,令代善不得善终。若国中子弟,或如莽古尔泰、德格类,谋为不轨,代善闻知,不告大汗,亦令代善不得善终。凡与大汗谋议机密重事,若出而告于妻妾旁人,亦天地谴之,令代善不得善终……代善必当竭尽其力,效忠于上!”

他的誓言淡淡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刻着岁月沧桑的无奈与悲哀。他的眼神空洞而又迷茫,已经再难寻到那丝清澈澄净的痕迹。一直存在于我记忆中的那个淡然清润的少年似乎已经悄然逝去,眼前剩下的,只是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

泪湿衣襟,点点都是心痛。

负他太多,累他一生!

除夕那日,又有人奏称莽古尔泰与德格类罪无可恕,虽然身死,当刨坟磔尸,以示其罪。

原本总算被新年氛围稍稍带出些好心情的我,在看到这份折子时,终于忍耐不住强压多日的怒火,发作道:“这还有完没完了?见过落井下石的,可还没见过这般不依不饶的!”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忽然嘘了口气,唇角竟慢慢勾了起来,“你总算是喊出来了。”

我微微一愣。

“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满的,只是憋着不肯埋怨我心狠罢了。”

“我……”

“算了!”他把折子往案上一丢,“刨坟磔尸的罪责就免了,只把坟头抹平了吧!”说着朱笔一挥,草草写下一溜满文。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乃是成就一代开国帝皇!

我心中纵有千万郁悒,也无力干涉太多,最后唯有化做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口郁闷之气憋在胸口难以抒解,后脑勺上的神经更是隐隐抽痛,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哲哲领着一群奴才急匆匆地赶来。

我见她脸色煞白,秀目之中掺杂惧意,已察觉事情不妙。果然她见过皇太极后,颤声禀告:“大汗,大阿哥……把大福晋杀了!这会子正跪在翔凤楼外候旨请罪呢。”

我踉跄着倒退一步,一口气噎在胸口好半天也缓不过来。

皇太极面色未变,漠然地乜了哲哲一眼,冷峻地道:“没出息的东西,打他出去。”

“是……”哲哲起身退出时,朝我递了个眼色,我想她大抵是希望我能替豪格求情。可是她永远无法明白,皇太极是不会因为杀妻一事怪罪豪格的,因为在他眼里,豪格杀的并非是从小青梅竹马的妻子,而是莽古济的余孽。

这晚除夕守岁,宫里照例大摆筵席,表面看上去仍是那般的光鲜热闹,以哲哲为首的汗妃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团团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就连巴特玛?也带着托雅毫无芥蒂似的和大家打成一片,托雅的小手正紧紧地攥着淑济的袖子,十分依赖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而就在她们两个身旁,是面带微笑的娜木钟,身后的乳母嬷嬷怀里正抱着林丹汗的遗腹子,才一岁多的阿布奈。

好奇特的感觉!

她们居然能够坦然相处,仿佛这个大家庭原本就是一体的。

囊囊福晋娜木钟进宫也有好些时日了,她和巴特玛?不同,她是个热情豪迈,却又不失头脑心计的女人,她的到来,让皇太极的后宫势力明显分出两个派别。如果说一开始唯唯诺诺的巴特玛?是不受重视的,那么如今添了个娜木钟,整个局势便立刻扭转过来。

哲哲和布木布泰不得不花大把的精力与她们的情敌,或者说政敌来周旋,在这样两股势力的对峙和冲击下,反而让我这个身份微妙的人得到了充分自由呼吸的空间。

哲哲和布木布泰借着科尔沁同族的身份,拼命拉拢我;娜木钟和巴特玛?借着蒙古旧识也极力讨好我。

看着除夕喜气洋洋的家宴,再瞅了瞅身旁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太极,我忽然有点省悟,也许当初皇太极之所以肯让巴特玛?和娜木钟进宫为妃,基于一定的外在因素外,他甚至已先一步料想到了今日的局面,才会淡然默许。

他的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够轻易揣测。

只怕,也唯有这般的城府,这般的心思,才能一统群雄,傲视天下吧!

天聪十年正月初一,各府和硕贝勒携同大福晋一起进宫拜年,唯有岳托孤身前来,三跪九叩之后,朗声直言道:“豪格既杀其妻,臣妻亦难姑容!”

我闻言先是一震,紧接着却见岳托跪在地上,腰板挺直,目光清澈,正气凛然,顿悟其意,不禁大感敬佩起来。

他这是以退为进,反将了皇太极一军。

皇太极眼中滑过一道寒芒,面上却是和颜悦色地笑道:“侄儿何出此言?豪格愚钝,你如何能跟他一般……你快些起来,回去好生宽慰侄媳。她额娘犯罪,与她无干!”

“大汗仁慈!臣感佩于心!”说着又是磕了三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我见皇太极的笑容渐渐敛起,忍不住扑哧一笑,赞道:“这个岳托果然有分与众不同的傲骨。”

皇太极冷哼,“他一味偏帮他的福晋,将来必不得善终!”

我不禁想起三年前莽古尔泰在大凌河御前露刀,岳托力排众议替他争辩,结果反遭牵连。如今莽古济一族获罪,旁人不敢非议,也唯独岳托一人站出来指责琐诺木杜棱的旁证毫无依据。

岳托这个人,撇开他是否当真有意偏帮岳母家人,仅凭刚才与皇太极正面交锋的那分勇气和机智,便已叫人刮目相看了。

“好了,别怄气了!”我推了推皇太极,笑吟吟地说,“人家夫妻恩爱,不忍分离,你将心比心,难道不能体谅些么?”

皇太极眼眉扬起,微微有些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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