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珠的娘,把土法缫丝的方法讲给他听,用一口大锅,烧滚了水,倒一升茧下去,用根木棍子搅着,锅上架两部小丝车,下面装一根竹管,等把丝头搅了出来,通过竹管,绕小车一匝,再引入地上的大丝车。抽尽了丝,蚕蛹自然出现,如果丝断了再搅,搅出丝头来,抽光了为止。
“缫丝也辛苦。”阿珠的娘的说,“茧子不赶紧缫出丝来,里头的蛹咬破了头,茧子就没有用了。所以缫丝一定是一家大小动手,没日没夜赶完为止。胡老爷你想想看,站在滚烫的小锅旁边,不停手的搅,不停手的抽丝,加以蚕蛹烫死了的那股气味,真正是受罪。倘或遇着茧子潮软,抽丝不容易,那就越发苦了。还有搅了半天,抽不出头的,那叫‘水茧’,只好捞出来丢掉,白费心血。”
“苦虽苦,总也有开心的时候。”
“当然罗,一直是苦的事情,天下没有人去做的。到缫成丝,‘丝客人’一到镇上,那就是开心的时候到了,丝价年年在涨,新丝卖来的钱,着实可以派点用场。”
这触及到胡雪岩最需要了解的地方了。
“丝客人”这个名称,他是懂的,带了大批现银到产地买丝的,称为“丝客人”,开丝行代为搜购新丝,从中取利的称为“丝主人”。每到三、四月间,钱庄放款给丝客人是一项主要的业务。他在想,与其政款给丝客人去买丝,赚取拆息,何不自己做丝客人?
“我也想做做丝客人。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诀窍?”
“这我就不晓得了。”阿珠的娘说,“照我想,第一总要懂得丝好坏。
第二,要晓得丝的行情,丝价每年有上落,不过收新丝总是便宜的。“
“丝价的上落,是怎么来的呢?出得少,价钱就高,或者收的人多,价钱也会高。是不是这样子?”
“我想做生意总是这样。不过,”阿珠的娘又说,“丝价高低,我听人说,一大半是‘做’出来的,都有几个大户手里。”
听得这话,胡雪岩精神一振,知道丝价高低,决于大户的操纵,这个把戏他最在行。
阿珠的娘这时越谈越起劲了,而且所谈的也正是胡雪岩想知道的,茧与丝的买卖。
“如果人手不够,或者别样缘故,卖茧子的也有。”她说,“收茧子的有茧行,要官府里领了‘牙帖’才好开。同行有‘茧业公所’,新茧上市,同行公议,哪一天开称,哪一天为止。价钱也是议好的,不准自己拾价。不过乡下人卖茧子常要吃亏,除非万不得已,都是卖丝。”
“为什么要吃亏?”
“这一点你都不懂?”阿珠插嘴,“茧行杀你的价,你只好卖,不卖摆在那里,里头的蛹咬破了头,一文不值!”
“对,对!我也搅糊涂了。”胡雪岩又问:“那么茧子行买了茧子,怎么出手呢?”
“ 这有两种,一种是卖给缫丝厂,一种是自己缫了丝卖。”
“喔,我懂了。你倒再说说丝行看,也要向部里领牙帖,也有同业公所?”
“当然罗。丝行的花样比茧行多得多,各做各的生意,大的才叫丝行,小的叫‘用户’,当地买,当地用,中间转手批发的叫‘划庄’。还有‘广行’、‘洋庄’,专门做洋鬼子的生意,那是越发要大本钱了,上万‘两’的丝摆在手里,等价钱好了卖给洋鬼子,你想想看,要压多少本钱?洋鬼子也坏得很,你抬他的价,他不说你贵,表面跟你笑嘻嘻,暗夜下另外去寻路子,自有吃本太重,急于想脱手求现的,肯杀价卖给他。你还在那里老等,人家已经塌进便宜货,装上轮船运到西洋去了……”
“慢,慢来!”胡雪岩大声打断,“等我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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