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
不过叫林师妹连这话都说出了口,可见情路之坎坷,石碧丝暗暗思忖,过会
儿到了地方,是不是应当趁着道谢的机会,探探那男人的底,好歹,也得叫林师
妹知道,究竟败在什么地方。
是身姿缺陷还是体味不正?举止失当抑或言谈粗鄙?
问清楚,引以为戒,下次遇到相中的郎君,想必能成就一番大好姻缘。
石碧丝正在思忖,随口安慰师妹,耳畔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竹哨子声,
并非离得很远,而是极其尖细高亢,以至于听不真切。
“是他们......他们追过来了!他们又追过来了!”林梦昙顿时慌了神,多半
是没想到到了自家地界竟然还会遇袭,本能地将手一抽,竟甩下师姐,转身往叶
飘零那边飞奔而去。
石碧丝听她说路上遇到过几次刺杀,全靠叶飘零保护才平安无恙,此刻听那
竹哨声细长妖异,心中极为不快,当即警惕心起,足尖一点,高高跃起,落在粗
长树枝上,侧耳倾听,伞柄一横,轻轻一扭,按下机簧。
咔嚓一声轻响,三根细针品字射出,打向远处烟雨蒙蒙的花草丛中。
不料,一条足有她大腿粗的蟒蛇腾身而起,将毒针尽数挡下,跟着碾过匆匆
花草,向着林梦昙那边扑去。
与此同时,两侧山峰呼啸大作,竟有七、八个赤膊蒙面的汉子,手持弯刀扯
着长索荡了下来,目露凶光,好似下山疯虎。
石碧丝毫不犹豫,拿出怀中哨箭,小指一挑去掉塞子,甩手打出。
可那些人不管不顾,仍分做两批,照着林梦昙和叶飘零杀去,看架势,倒像
是在给那条赤纹巨蟒做掩护。
为何拢翠山这天天有人巡视的地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条怪物?
石碧丝不假思索,掏出暗器下树展开身法,赶去支援。
寡不敌众,又有怪蟒助阵,若援军不能及时赶到,岂不是凶多吉少?
她额上急出一层细汗,刚到腕力所及,便咬牙甩手,将第一波暗器打去。
无奈风雨之中准头不足,那些汉子也不是全无防备,轻轻松松挥刀尽数击落。
林梦昙也已捏住毒针,却退到了叶飘零身后,并未出手,还对她叫道:“师
姐躲开,莫要过来!这瞎子应付得了!”
“当真?”石碧丝嘴上问道,心里不敢大意,扔一边拉近距离,一边将怀中
护身暗器一发发打出,只在左手留着一根指缝毒针,万一遇到什么不测,好自行
了断免得死前受辱。
这时,那大蟒背上猛地跳出一道棕红色的影子,好似只大鼠,露出一嘴利齿,
向着她拦截过来。
石碧丝不敢怠慢,向那怪鼠打出暗器。
不料那小怪物颇有灵性,身子一扭,灵活至极躲过,眼见就要窜到她身边。
她目光一闪,意识到片刻不停的竹哨子才是催命符,纤腰一拧,飞身而去,
袖中暗扣一扯,接住淬毒透骨钉,嗖嗖嗖三发打去。
一个布裙女子从花草之中一跃而起,身法轻灵,倒翻躲过,口中那像个短笛
子一样的东西,仍未停止发出奇异哨音。
石碧丝一脚踢开飞扑过来的怪鼠,险些被那邪物咬住足弓,心中一惊,急忙
又是一片暗器打向那持笛女子。
这时,那女子脸色变了一变,忽然将手中怪笛收起,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得
无影无踪。那只怪模怪样的长尾赤鼠,也一溜烟随着去了,头都不回。
石碧丝惊魂 未定,还念着林师妹的安危,急忙足不点地转身驰援。
她跑出两步,心中巨震,呆在原地,再也迈不开脚。
眼前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叫她一时间难以相信。
那八个赤膊杀手,与那条鳞片坚硬的怪蟒,竟都已败了。
石碧丝不过出手追击了罪魁祸首几招,一场她本都感到绝望的恶战,就无声
无息地宣告结束。
七个汉子倒在地上,已断气的四肢仍在抽搐,尚有一口游丝的,则双手捂着
喉头,喀喀颤动,恍如临僵之虫。
而唯一一个还站着的杀手,其实已经死透。
叶飘零那把长剑,就从他的脖颈对穿而过,将他钉在了道旁树上。
被钉住的不只是人,还有那条巨蟒。
蟒口大开,狰狞无比,蟒尾仍在鞭子般抽打,将垫路石板都拍成数块。
可那把剑从它口中穿过,破目而出,那颗血淋林的眼球,就贴着死人的喉头。
叶飘零一手持剑,一手按着蟒身,脚踩蟒躯,叫那钢鞭似的尾巴打不到他,
静静等待。
而林梦昙就在他旁边蹲着,一手抱膝,一手抱头,紧紧咬唇,在强忍着不要
尖叫,那些腥臭的蛇血,把她身上本就破旧的衫裙染红大片。
很快,那蟒蛇就一动不动,垂尾毙命。
叶飘零仍未松手,多等了一会儿,才摸出匕首,刺入蟒蛇腹鳞,剖开,从中
抠出蛇胆,看了一眼,丢给林梦昙,拔剑。
一蟒一人,齐齐掉落在地,共入血泊。
他不去擦血,而是拿出一块砥石,原地站定,环视四方,锵,锵,锵,磨起
了剑。
那张沾了血的脸,在这一刻散发出令女子心悸,又不觉心动的奇异魅力。
石碧丝抬手抚胸,就在这瞬息之间,忽然明白林梦昙的话,兴许并非夸张。
这男人是敌手的煞星,也是女人的 邪魔。
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知道,师妹叫来的援兵到了。
她隐隐松一口气,向林梦昙走去。
原本的主意,此刻已被她打消。
她不打算再试探叶飘零什么。
她甚至不希望自己有任何师妹再接近这个男人。
林梦昙缓缓站起,走到她身边,带着一种说不清是笑还是哭的表情,轻声道
:“师姐,你瞧,这瞎子是不是很厉害?我感觉,要是不能并肩子上,也不一起
用暗器,他独个儿就能把咱们整个门派......杀光。”
石碧丝心中一抖,蹙眉道:“莫要乱说话。咱们本就不是争强好斗的门派,
能将咱们杀得精光的高手,你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大家安身立命之本,难道是凭
武功么?”
林梦昙嘲道:“也对,大家靠的,还是女人的本钱。”
知道她身陷情劫心绪不正,石碧丝不与她多作计较,将她交给迎接来的同门
前辈,轻声报告两句,便走向叶飘零,为他撑起纸伞,毕恭毕敬道:“叶少侠,
瞧这雨头,今日怕是不方便离去。你一身狼狈,不如到敝派略做收拾,休息一晚,
如何?你一路护送师妹,多有辛苦,也请赏光入内,叫我们聊表感激。”
叶飘零看向那条已死的蟒蛇,默默思忖,并不答话。
石碧丝就在旁撑伞等着,也不追问催促。
一位师叔带着小辈过来收拾尸体,见他们如此,抬手示意,远远等在数丈之
外,并不过来。
“稍等。”叶飘零说罢,离开伞下,快步走向黄骠马,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
塞进马鞍下面,一拍马臀,放马儿撒腿跑远。
之后,他大步折回,望向谷中正被烟雨浸润的艳丽群花,道:“请带路吧。”
石碧丝撑伞在侧,道:“请。”
叶飘零一脚踩过蛇躯,踏过一块块石板。
一些蛇血喷溅在石碧丝的裙摆。她垂目一瞥,径自踏过血泊,猩红布靴追逐
着他的脚步,让那纸伞,片刻也不曾离开叶飘零的头顶。
她很少亲自招待到访的男客。
但这位,她决心不让任何师姐师妹插手。
这把危险的利剑,她要看着他来,看着他走。
她已十分确定,百花阁中出了隐秘的大事。
这把剑,也许能帮上忙。
那么,就决不能叫林师妹那样的人再来触怒他。
石碧丝保持着温柔和气的微笑,一步一个血印,将叶飘零一路带到了百花阁
招待外客的庄子。
那片屋子比邻花海,不过方圆百丈之内,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赏玩花朵。一
如这边起居的年轻女弟子,大都不太关心功法修行,只想着早早嫁人。
石碧丝当然不住在这儿,但很多不住在这儿的同门,此刻都因为叶飘零而聚
集过来。
甚至,包括她们的代阁主,林梦昙的授业恩师,卫香馨。
叶飘零站在待客正厅门前,看一眼自己的靴子,道:“这里太干净,我还是
不进去了。石姑娘,带我去住处吧。”
“叶少侠这是哪里的话。”卫香馨抬手抚鬓,盈盈一笑,道,“梦昙,去,
拿你的帕子,为叶少侠将靴子擦干净。若叶少侠还是怕脏,就将你新换的裙子,
给叶少侠垫在脚下。裙子不够,就连小褂也脱了。”
许多同门在此,林梦昙的脸,刹那间变了颜色。
石碧丝毫不犹豫抽出怀中绣帕,屈膝蹲下,道:“我是迎客的,叫我来。”
叶飘零一摆手,站在廊下用石角将靴底揩了一揩,盯着卫香馨的眼睛,道:
“你们不怕脏就好。”
他大步走了进去。
光洁的木制地板上,留下一串淡淡的泥印。
但马上,石碧丝、林梦昙和另外几个百花阁的弟子就纷纷蹲跪在后面,就用
她们抹汗的贴身帕子,将那些足印,一个个擦去。
半点脏污,也没有留下。
厅堂之中,那一缕缕女子幽香,竟将带进来的血腥味,也掩盖得分毫不剩。
这里,只有无数的花,连泥,都被盖在了芬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