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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 126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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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了挑战的目标,也没有可供仿效的对象,鹿希色残酷地点出龙方飓色的困境,拆穿他欲取无乘庵众姝之命的表象下,所潜藏的自卑与焦虑。

“……你布置了这些,我应该夸你一声‘周全’才是。”老人缓缓开口,焰影在他满是血污和皱纹的面上跳动,益发显得阴沉怕人。“但既有这样的兵力,你该做的是斩草除根,尤其不能走脱了言满霜和那女阴人。杜妆怜被我一吓,决计不能去而复返,你最不该做的就是在此浪费时间。还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我没有……属下没有。”

“你是何人?”

《》

“我、我是统率九渊使的——”

“不该是羽羊神么?”顾挽松咧嘴一笑,映上身后土墙的黑影如阴霾般吞噬了大半幢茅屋,似欲压顶。

“主人……主人才是羽羊神,属下不敢——”

“让你的人通通赶回无乘庵,莫留活口!”顾挽松淡然道:“再把所有的尸首物证集中在庵里,一把火烧了。做得俐落些。”

龙方飓色迟疑道:“主人伤势严重,无人保护,出了事怎生是好?”顾挽松见他游移不定,更添宰制的信心,用还能活动的一只手冷不防地攫住他脸面,一把拖近,狞笑切齿道:“你就是这样,才教鹿希色给瞧扁了!那个小妮子,兴许是比你更好的九渊统帅,更适合率领幽泉九渊的混沌大军,代替应风色来血洗这个污人间!谁让你去同她说话了?你该做的,是狠狠教训她一顿,打折她的手脚,剥去她的衣裳往死里干!

“你希望她欢喜你,对你死心塌地,不如让她畏惧你,哭求你的宽恕和原谅!你且在无乘庵那帮丫头身上试试,胆子练肥了,或许下回再遇上她,也不致缩成这副卵样。”龙方闷哼一声,撑着炕沿微微颤抖,豆大的汗珠滑落面颊,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顾挽松另一只理当受创严重的手,不知何时探入胯下,死死攒住他的阴囊,捏得龙方眼前发白;若非老人伤后乏力,这下能捏得他口吐白沫,当场昏死过去。戏耍够了,顾挽松松开手掌,龙方飓色单膝跪地,不住荷荷喘息,半晌才扶墙而起,走到门扇边。

顾挽松笑道:“露颗脑袋出去行了,别教人瞧出端倪。”龙方夹腿弯腰的样子有多难堪,他自己也清楚得很。那屋门是向内开的,他勉强开了门,倚着门扉支撑身体,探头道:“你们……别歇了,回头往无乘庵,全……全杀了灭口。我……我一会儿便跟上。”

有人笑道:“头儿,那些姑娘一个比一个标致,杀了未免可惜,能不能比照之前的任务,让兄弟们乐一乐?”周围口哨、怪叫声此起彼落,旁人起哄:“留哪个给你啊头儿?我要那个黑衣肤白奶子大的……啧!馋死我啦。”

龙方咬牙道:“快……快去!莫要走脱了人。若庵内无人,十有八九逃去了根潭,循水路离开。只消确实灭口,我不管她们是怎么死的。”众人欢叫而去,转眼便走了干净,怕比来时还要精神。

顾挽松笑道:“你调教得不错啊,堂堂奇宫名门教下,倒比土匪还流氓啦。”

“那也是主人教得好,属下附得骥尾,幸不辱命罢了。”

龙方飓色缓过气来,依然手撑门板,垂眸道:

“主人的伤势不可小觑,但兑换之间的丹药目录中,能凭空修复经脉、恢复功力的几种灵丹妙药,属下恰巧都没带在身上;唯今之计,还得靠主人自救。”砰的一声关门,赫见角落里一人倚墙,身材高大、肩宽膀阔,光秃秃的头颅面上满是血污,赫然是连云社十三神龙中排行第七的“咄僧”无叶!

这茅草屋子不大,屋内亦无隔间之墙,顾挽松进门时便已一眼看到底,非常确定没有其他人在。不过这个变戏法的路数效

果十足,原理却不难猜,那扇向内开启的木板门扉就是最好的障眼之物,挡住了顾挽松的视线,趁此一瞬,外头的人将无叶和尚的尸体拖进屋,安放在与土炕呈对角的角落凳上,待龙方把门一关,无叶的尸首便出现在眼前。

换了不通戏法的其他人,或能被这手吓得面色如土,不幸顾挽松是变戏法的大行家,这个障眼法他甚是在应风色等人的第一轮降界时,于“副丞化狼”的桥段中用过,让他们在“顾挽松”的房外见剪影由人化狼,但其实冲出的却是得自邵咸尊处、钻研《青狼诀》失败的试验品之一。

“属下听说,儒门有一禁招,名曰《摘魂手》。”龙方飓色走到角落里,伸手于无叶颓然垂落的脑顶上比划着。“乍听是慑人魂魄、摘取心识记忆的手段,但其实是误传。这门功法与其说博大精深,其实邪门得紧,可将人全身之精、气、神集中于一处,大概就是这个位置,连对新死之人也有效。

“这聚浑身精华于一处的肉丹,又名‘血解留神’,据说破开脑壳即能看见,是枚红通通、布满血筋,兀自噗通噗通跳着的浑圆肉芝,服之可增益功力,修复经脉乃至丹田,吊命尤有奇效。

“儒门前贤既嫌这部功法残忍,又舍不得堙灭这等神奇的效用,于是想了个自欺欺人的法子:流通于儒脉中的《摘魂手》不过是原有的十之一二,当作慑魂之法可也,而真正的造丹取丹之法仅以口传,那就是‘自己用不妨,将来失传也怪不得老子’的意思,其后果然也就断了真传。

“不过在后来发掘的三奇谷宝库中,遗有《摘魂手》原典,主人所学,正是这部神功之精髓。无叶和尚的修为不错,新死未久,取其肉丹夺其元功,对主人大有补益。”

顾挽松面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喃喃道:“你是如何……如何知晓?”他非常确定兑换之间的武学目录未收录《摘魂手》,让莫执一转交给女儿的那部,经他重新誊写变造,更不会有“血解留神”的记载,顶多是启发她治疗鱼休同的方向而已,龙方飓色却是从哪里知道的?

奚落完龙大方,鹿希色头也不回地走进密林中。从无乘庵离开的沿途当中,她不只一次感觉到龙方手下的无礼视线,那种肆无忌惮的色欲和侵略本能,正是龙方悄悄毒化了奇宫新一代人的如山铁证。

以一敌三她还有逃跑的自信,一旦抬着担架的四人空出手来,双方的胜负优劣简直毫无悬念。龙大方对她或怀有某种微妙的心结,未必敢厚着脸皮用强,但他养出来的这帮狼子绝对是剑及履及,宁杀错不放过的,适才茅草屋外的形势可说是相当严峻。但她不能——

一人扯着她的臂膀,猛将女郎拽进一株老树后,鹿希色回神时才惊觉自己半身酸软,来人在掐住她臂内的瞬间,已然将她的反击抵抗一并断去。这是非常可怕的对手,所幸她嗅到了熟悉的淡淡香息,才没摁下剑格的毒针机括。

“……你干什么!”她用力一振臂却没能甩开,益发确定此前每次都能挣脱,其实是冰无叶留了手。

蓦地身子一轻,靴尖离地,冰无叶居然将她掖在胁下,就这么腾空奔行起来,从她十岁后冰无叶就不曾这样做了,鹿希色还来不及羞恼,耳鼓一霎间灌满了风,仿佛迸出“轰”的一声巨响般,劲风几欲撕裂她本能闭紧的眼皮,以致骤停之际,她“?”的干呕起来时,兀自像只脱力的野兔挂在他臂间,急遽涌起的反胃和晕眩持续了像是几个时辰。

(可……可恶……)

颤着手试图拭去满面涕泪,但她连踹他一脚的气力也提不上,如果有的话,鹿希色会毫不犹豫捅他一刀。而冰无叶没打算放过她,鹿希色才缓过气来,他又拎起她急奔,像是计算过女郎承受风压的极限,连一息的余裕也不肯给。

(很……很好!你这个……这个混蛋!我一定不放过——)

就着模糊的泪眼和刮目的风切望去,她瞥见冰无叶唇面皆白,透着一股奇异的淡金色泽,忽地口鼻溢血,随风脱体飞去,意识到他正鼓尽余力狂奔,超过了他的身体所能承受。

尽管冰无叶从未明言,但她一直知道师父受过很重很重的伤,是严重损伤功体的程度。冰无叶的游刃有余是得自于他的算计极精,能不斗力的话就绝不斗力。

(是什么……他在逃离什么?是……为了我么?)

两人陡地失衡,鹿希色没来得及瞧清他踩着什么,又或单纯只是气空力尽,冰无叶搂她着地滚去,翻滚的剧烈程度和持续时间都远远超过了鹿希色的预期,即使被紧紧抱在怀里,她的手脚腰侧都痛到像是骨折一样——就算真的骨折了她也毫不意外。

最终还是她先挣扎爬起,搀着满嘴满颔全是鲜血的冰无叶倚树坐起。他虽也受了多处外伤,但血量和出血位置对不上,肯定是过度催鼓以致内伤复发,简直比皮肉伤严重多了。

“快……你先走……回……回幽明峪……快!”冰无叶恢复意识后的头一句,说得斩钉截铁,那不是商量或劝告,而是最紧急的命令。在冰无叶看来,幽明峪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其实对鹿希色而言也一样,只要敌人不是冰无叶的话。

让她返回幽明峪而非待在他身边,可见情况之危急。

“别傻了。”鹿希色扛起他的臂膀,用肩头顶起高瘦颀长的俊美男子,一跛一跛地向前拖行。“我带你回幽明峪。但

你得告诉我,咱们究竟在躲什么?”

她在茅屋外围的树影下之所以突然起身,是因为看见对面的林树间,冰无叶冲她打的手势。即使在这样的距离内,他绝对能使用“传音入密”之类的法子,既毋需现身,更不需要比手画脚。

鹿希色并不相信他,尤其是他极可能已看穿她真正的意图,毕竟要瞒过龙庭山上最聪明的人,对她来说实在是过于艰难的任务。这种事一向都是应风色负责的,她根本做不来。

——他是看穿我的目的,来阻止我做傻事么?

——还是他存心加害,要让我彻底断了念头?

回过神时,鹿希色发现自己遵循了身体的本能,想也不想起身离开,径往深林去。当冰无叶拎小鸡似的将她拖离,鹿希色才会如此愤怒:明明已决心离开他,两人再无瓜葛,为何事到临头还是选择了相信?

万一在这段时间里,龙方飓色杀了他呢?

看到冰无叶的模样,才明白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他失去从容,为了让两人离开那间茅草屋子,不惜自损如斯,令女郎禁不住地战栗起来:那幢破屋里,到底有什么?

“……死神。”冰无叶闷钝的声音透胸而出,不知是不是错觉,鹿希色总觉听着似有一丝不甘,仿佛在某种情况下——或许是他未受伤的那会儿——这“死神”不足为惧,可惜今非昔比。

“一旦被他察觉,我们就一定会死。赶紧……赶紧走,未至护山大阵之内,这世间无一处安全;无论逃出多远,他要的话就一定能追上。”

“你是如何……如何知晓的?”顾挽松涩声道。他心底隐约知道答案,只是不肯承认而已。毕竟,地狱实在是太可怕了。

“迢递两乡别,殷勤一宝刀。”一人在他耳畔吟道,笑语温煦,宛若春风:

“自然是我告诉他的,挽松。多年未见,你的老毛病始终未改,总不肯面对现实。”

“啊————!”顾挽松惨叫一声,如遭雷殛般滚落土炕,手脚并用向后挪,却重重撞上墙壁,被草屑泥灰浇了一头,赫见一名初老的布衣文士坐在炕沿,肩背微佝,髭鬓灰染,含笑望着自己,从头顶凉到了脚心,颤声道:

“先、先生,怎地……怎么会是您?”

文士摇头叹道:“谁遣聪明好颜色,事须安置入深笼。你都知道让杜妆怜赶紧躲去,难道没想过我早已在附近瞧着你,只是尚未现身而已么?挽松啊挽松,作茧自缚,莫甚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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