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磨东驴下麦城，偶因触目得功成；子胥智勇真无敌，立见荆蛮右臂倾。

话说孙武引兵过虎牙山，（在荆门州之西。）转入当阳阪，望见漳江在北，水势滔滔，纪南（湖北江陵北十里）地势低下，西有赤湖，湖水通纪南及郢都（湖北江陵）城下。武看在肚里，心生一计，命军士屯于高阜之处，各备畚běn锸chā，限一夜之间，要掘开深壕一道，引漳江之水，通于赤湖，却筑起长堤，坝住江水。那水进无所泄，平地高起二三丈，又遇冬月，西风大发，即时灌入纪南城中。（水攻火攻都是兵家最妙之着，却亦是最毒之着。）守将宋木，只道江涨，驱城中百姓奔郢都（湖北江陵）避水。那水势浩大，连郢都城下，一望如江湖了。孙武使人于山上砍竹造筏，吴军乘筏薄城。城中方知此水乃吴人决漳江所致，众心惶惧，各自逃生。楚王（芈轸）知郢都难守，急使箴尹固具舟西门，取其爱妹季芈，一同登舟。子期在城上，正欲督率军士捍水，闻楚王（芈轸）已行，只得同百官出城保驾，单单走出一身，不复顾其家室矣。郢都无主，不攻自破。（晋阳之水，不及城者三版，攻围百日而犹得全，郢都之破，何至如此之速，岂非天乎？）史官有诗云：

虎踞方城阻汉川，吴兵迅扫若飞烟；忠良弃尽谗贪售，不怕隆城高入天。

孙武遂奉阖闾（姬光）入郢都城（湖北江陵），即使人掘开水坝，放水归江，合兵以守四郊。（得国防变，最是要紧。）伍员亦自麦城（湖北当阳两河镇境内）来见。阖闾（姬光）升楚王之殿，百官拜贺已毕，然后唐、蔡二君，亦入朝致词称庆。阖闾（姬光）大喜，置酒高会。是晚，阖闾宿于楚王之宫，左右得楚王夫人以进。阖闾（姬光）欲使侍寝，意犹未决。伍员曰：“国尚有之，况其妻乎？”王乃留宿，（正不知其侍寝时当作何状？）淫其妾媵殆遍。左右或言：“楚王之母伯嬴，乃太子建之妻，平王（芈居[弃疾]）以其美而夺之，今其齿尚少，色未衰也。”（这人大伤天和。）阖闾（姬光）心动，使人召之，伯嬴不出。阖闾怒，命左右“牵来见寡人。”伯嬴闭户，以剑击户（以剑击户妙于有死心。）而言曰：“妾闻诸侯者，一国之教也。礼，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别。今君王弃其表仪，以淫乱闻于国人，未亡人宁伏剑而死，不敢承命。”（楚平[芈居]秽行同于卫宣[姬晋]，伯嬴却强于宣姜百倍。）阖闾（姬光）大慙，乃谢曰：“寡人敬慕夫人，愿识颜色，敢及乱乎？夫人休矣。”使其旧侍为之守户，诫从人不得妄入。（可见礼能服人，使楚昭[芈轸]夫人亦能如此，岂遂至于受淫乎？）伍员求楚昭王（芈轸）不得，乃使孙武、伯嚭等，亦分据诸大夫之室，淫其妻妾以辱之。唐侯、蔡侯同公子山往搜囊瓦之家，裘、佩尚依然在笥，肃霜马亦在厩中。二君各取其物，俱转献于吴王（姬光）。其他宝货金帛，充牣室中，恣左右运取，狼籍道路。囊瓦一生贪贿，何曾受用？公子山欲取囊瓦夫人，夫概至，逐山而自取之。（这等误国贪夫老婆，自然该与别人受用。）是时君臣宣淫，男女无别，郢都（湖北江陵）城中，几于兽群而禽聚矣。髯翁有诗云：

行淫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渎大伦；只有伯嬴持晚节，清风一线未亡人。

伍员言于吴王（姬光），欲将楚宗庙尽行拆毁。孙武进曰：“兵以义动，方为有名。（君臣宣淫，不义孰甚？）平王（芈居）废太子建而立秦女之子，任用谗贪，内戮忠良，而外行暴于诸侯，是以吴得至此。今楚都已破，宜召太子建之子芈胜，立之为君，使主宗庙，以更昭王（芈轸）之位。楚人怜故太子无辜，必然相安，而胜怀吴德，世世贡献不绝。王虽赦楚，犹得楚也。如此，则名实俱全矣！”（此时善策，无逾于此，若使必欲灭楚，则当止兵休掠，请命于周天子，明正楚人之罪，分遣唐、蔡二侯及子胥、孙武等，分兵掠地，抚辑人民，庶可以成伯而有楚，奈何计不出此，只知纵欲自恣，使楚得借秦力以复国，遂使前功尽弃哉。）阖闾（姬光）贪于灭楚，遂不听孙武之言，乃焚毁其宗庙。唐、蔡二君，各辞归本国去讫。阖闾（姬光）复置酒章华之台（湖北监利西北），大宴群臣，乐工奏乐，群臣皆喜，惟伍员痛哭不已。阖闾曰：“卿报楚之志已酬矣，又何悲乎？”员含泪而对曰：“平王（芈居）已死，楚王（芈轸）复逃，臣父兄之仇，尚未报万分之一也。”阖闾（姬光）曰：“卿欲何如？”员对曰：“乞大王许臣掘平王（芈居[弃疾]）之冢墓，开棺斩首，方可泄臣之恨。”阖闾（姬光）曰：“卿为德于寡人多矣，寡人何爱于枯骨，不以慰卿之私耶？”遂许之。伍员访知平王（芈居[弃疾]）之墓，在东门外地方室丙庄寥台湖，乃引本部兵往。但见平原衰草，湖水茫茫，并不知墓之所在。使人四下搜觅，亦无踪影。伍员乃捶胸向天而号曰：“天乎，天乎！不令我报父兄之怨乎？”忽有老父至前，揖而问曰：“将军欲得平王之冢何故？”（来得奇，问得着。）员曰：“平王弃子夺媳，杀忠任佞，灭吾宗族，吾生不能加兵其颈，死亦当戮其尸，以报父兄于地下。”老父曰：“平王（芈居[弃疾]）自知多怨，恐人发掘其墓，（怕人发掘，偏不能免。）故葬于湖中。（可谓秘甚。）将军必欲得棺，须涸湖水而求之，乃可见也。”因登寥台，指示其处。员使善没之士，入水求之，于台东果得石椁guǒ。乃令军士各负沙一囊，堆积墓旁，壅住流水；然后凿开石椁，得一棺甚重，发之，内惟衣冠及精铁数百斤而已。（更为精密，只是枉然。）老叟曰：“此疑棺也，真棺尚在其下。”更去石板下层，果然有一棺。员令毁棺，拽出其尸，验之，果楚平王（芈居[弃疾]）之身也。用水银殓过，肤肉不变。员一见其尸，怨气冲天，手持九节铜鞭，鞭之三百，肉烂骨折。于是左足践其腹，右手抉其目，（究竟死者何知，落得做后人话柄。）数之曰：“汝生时枉有目珠，不辨忠佞，听信谗言，杀吾父兄，岂不冤哉！”遂断平王之头，毁其衣衾棺木，同骸骨弃于原野。（宁不太过？）髯翁有赞云：

怨不可积，冤不可极。极冤无君长，积怨无存殁。匹夫逃死，僇及朽骨。泪血洒鞭，怨气昏天。孝意夺忠，家仇及国。烈哉子胥，千古犹为之饮泣！

伍员既挞平王（芈居[弃疾]）之尸，问老叟曰：“子何以知平王葬处及其棺木之诈？”老叟曰：“吾非他人，乃石工也。昔平王（芈居[弃疾]）令吾石工五十余人，砌造疑冢，恐吾等泄漏其机，冢成之后，将诸工尽杀冢内，独老汉私逃得免。（偏杀不尽，妙。）今日感将军孝心诚切，特来指明，亦为五十余冤鬼，稍偿其恨耳。”员乃取金帛厚酬老叟而去。

再说楚昭王（芈轸）乘舟西涉沮jǔ水，（沮亦作雎，在当阳县。）又转而南渡大江，人于云中。（即云梦泽，在安陆县南。）有草寇数百人，夜劫昭王（芈轸）之舟，以戈击昭王。时王孙繇于在旁，以背蔽王，大喝曰：“此楚王也，汝欲何为？”言未毕，戈中其肩，流血及踵，昏倒于地。寇曰：“吾辈但知有财帛，不知有王！且令尹大臣，尚且贪贿，况小民乎？”（若不到此时，此言何由入于王耳？可叹。）乃大搜舟中金帛宝货之类。箴尹固急扶昭王登岸避之。昭王（芈轸）呼曰：“谁为我护持爱妹，勿令有伤！”（此时必顾爱妹，还是伦常中人。）下大夫钟建背负季芈，以从王于岸。回顾群盗放火焚舟，乃夜走数里。至明旦，子期同宋木、斗辛、斗巢陆续踪迹而至。斗辛曰：“臣家在郧（yún湖北安陆），去此不及四十里，吾王且勉强到彼，再作区处。”少顷，王孙繇于亦至，昭王（芈轸）惊问曰：“子负重伤，何以得免？”繇于曰：“臣负痛不能起，火及臣身，忽若有人推臣上岸，昏迷中闻其语曰：‘吾乃楚之故令尹孙叔敖也。传语吾王，吴师不久自退，社稷緜远。’因以药敷臣之肩，醒来时血止痛定，故能及此。”昭王（芈轸）曰：“孙叔产于云中，其灵不泯。”相与嗟叹不已。斗巢出干糒同食，箴尹固解匏瓢汲水以进。昭王（芈轸）使斗辛觅舟于成臼之津，（成臼，地在竟陵县。）辛望见一舟东来，载有妻小，察之，乃大夫蓝尹亹mén也。辛呼曰：“王在此，可以载之。”蓝尹亹曰：“亡国之君，吾何载焉！”竟去不顾。斗辛伺候良久，复得渔舟，解衣以授之，才肯舣舟拢岸。王遂与季芈同渡，得达郧邑。斗辛之仲弟斗怀，闻王至出迎。辛令治馔。斗怀进食，屡以目视昭王（芈轸）。（心中有事人便自然要露出。）斗辛疑之，乃与季弟巢亲侍王寝。至夜半，闻淬刀声，斗辛开门出看，乃斗怀也，手执霜刃，怒气勃勃。辛曰：“弟淬刃欲何为乎？”怀曰：“欲弑王耳！”辛曰：“汝何故生此逆心？”怀曰：“昔吾父（即斗成然。）忠于平王（芈居[弃疾]），平王听费无极谗言而杀之。平王杀我父，我杀平王之子，以报其仇，有何不可。”辛怒骂曰：“君犹天也，天降祸于人，人敢仇乎？”（此语以为教忠则可，论理却不切当。）怀曰：“王在国，则为君，今失国，则为仇，见仇不杀，非人也。”辛曰：“古者，怨不及嗣。（这句有理。）王又悔前人之失，录用我兄弟，（如此则怨可忘矣。）今乘其危而弑之，天理不容。汝若萌此意，吾先斩汝！”（好斗辛。）斗怀挟刃出门而去，恨恨不已。昭王（芈轸）闻户外叱喝之声，披衣起窃听，（亦危矣哉。）备闻其故，遂不肯留郧。斗辛、斗巢与子期商议，遂奉王北奔随国（湖北随州）。

却说子西在鲁洑江把守，闻郢都已破，昭王（芈轸）出奔，恐国人遗散，乃服王服，乘王舆，自称楚王，立国于脾泄，暂以安人心。百姓避吴乱者，依之以居。已而闻王在随，晓谕百姓，使知王之所在，然后至随（湖北随州），与王相从。伍员终以不得楚昭王（芈轸）为恨，言于阖闾（姬光）曰：“楚王未得，楚未可灭也。臣愿率一军西渡，踪迹昏君，执之以归。”阖闾许之。伍员一路追寻，闻楚王在随，竟往随国（湖北随州），致书随君，要索取楚王。毕竟楚王如何得免，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