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甩手灭了掌中的火焰,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些感慨,自己忠厚老实一辈子,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屑小难止,原来以诈制人竟是这般轻松。
看看轿厅往里的宽大天井,看看正厅堂所有紧闭的雕花格栅门,秦先生忽然变得无比自信起来,他告诉自己,闯得进去,肯定闯得进去,这好人要学坏学奸还不容易,我这一趟要让里面的那些人知道,只要需要,我能比他们更奸更诈,尔等能为,我更能为之。
江南宅子的天井一般都是高深面小的四水归一结构,这是为了尽量利用有限的土地多建房屋,同时因为这里的房屋不像北方,不要求太多光照,它需要的是尽量架高,以便通风防潮。所以这院子中看天,如在井中,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管这院子叫天井的原因。
秦先生却觉得这所宅子的天井颇有些北方风格,因为它大,很大,面积倒有一般人家园子天井的几倍。但它依旧给人高深的感觉,那是因为不仅仅轿厅和两层的楼厅很高,两面的围墙也非常的高。最重要的是轿厅、正堂楼厅以及两面围墙都有很长很长的檐额飞挑而出,并且四面檐额交搁在一起,将面积很大的天井遮掩去好大一部分。
秦先生是摔进天井的,并且摔倒后还连滚两滚。这样的滚动并不是因为摔出的力量太大,而是这两滚才可以滚到檐额遮掩下的阴影边缘。天井中没有被阴影遮盖的部分是一个平行的四边形,这是因为冬天白昼短,现在是下午,虽然还不算晚,但那光线就已经斜斜照下。
秦先生趴倒在地上没有能起来,而是重重干咳几下,然后狠狠地吐出一口带血浓痰。吐得倒也巧,正好在对面平行边的“六分秤”上面。然后他又继续咳出三口血痰,每一口也都各吐在另三条边的“六分秤”上面。
“六分秤”也就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黄金分割。秦先生的这种举动是有他道理的,他这是在寻找这天井里的“风水眼”。
这种说法是秦先生的习惯,他认为的“风水眼”在坎子行中就是缺儿。秦先生虽然到鲁家之后学了“布吉”一工,但他从没认为自己的本事不行,所以他不是将自己的风水术用于“布吉”一工,而是将“布吉”一工的优和特补充到自己的风水术中。
其实秦先生所会的风水术是唐代杨筠松所创的峦头派,也有叫江西派或赣派的,这门派还有众多分支,如形势派、形法派、切金断玉派。它在元代以前是风水门派里的领袖。由于元代时风水学的败落,峦头派也几乎消声灭迹。到了明清时候,风水重又兴起,但峦头派始终没有再像元代以前那么辉煌。因为它的风水理论与其他诸多风水门派相比显得非常高深,不易为世人所理解,还有明清开始出现了好多无真才实学单以巧舌诡辩欺骗世人的风水派别,这就让只有枯燥理论的峦头派更无立足之地了。
唐代杨筠松留下的学术著作有许多,像《撼龙经》、《撼龙十二问》、《青囊妙诀》、《金玉得法》、《天心经》等等。这秦先生大概也是极有天赋,对峦头派的高深理论不但读得懂,而且还读的很透。他学习此类方术时还偏偏选中了其中最为偏门的《金玉得法》来研究,这是属于峦头派分支切金断玉派的风水方术。
“切金断玉”,是要有很广的学识范围才可以操作的。因为它的理论里认为天下处处是吉地,只是有些地方存在着凶险的环境和晦恶的物件。从而破了应有的吉相。这就要将这地块合理分割并利用方向和地势的改变,让它躲开凶险,恢复吉地功效,其次还可以去除恶破或有相应物件镇住恶破。就是为了能对付恶破,秦先生这才上龙虎山学“天师法”的。
“切金断玉”这种方术虽然精妙高深,但早就不为别人所知,更为世人难以理解,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什么地方都是好地的这种说法,更不相信按他的摆布可以将凶地变做吉地。在加上秦先生又不是巧舌如簧蒙骗诳拐之徒,什么都据实而言,好多说法都让别人家不喜忌讳,所以他在学成之后浪迹市井多少年,这手绝技就没派上过什么用场。
他此时的“六分秤”,这方法可用来判断不规则狭长地带风水眼之所在,在“切金断玉”中叫“举重若轻一杆秤”技法。后来在鲁家,他见识了许多坎面儿后觉得,这“六分秤”可以用来判断坎面的缺儿和中心。因为坎面布置中的前后左右不会是对称规则的,那样会让一些坎子面僵住动不了。特别是坎面布置时间较长没有动作过,就更容易僵住了。所以坎子的支在布置时都是有所偏移或者倾斜的,而这个支放在“六分秤”应该是最合适的。
秦先生是个喜欢动脑的人,对每件是都想摸到底儿才算。于是他在坎面的“六分秤”上好好花了脑筋。他发现两面围的前后坎和左右坎可以用“六分秤”加连线找到坎子两边的“僵面”。而四面合围的坎面就又有不同,它的结构变化又奥妙了一层。它需要连“秤”,然后在新的连线上再连“秤”,直到画出一个与原来坎面方向角度基本一致的缩小形状,即是四面坎面的“僵面”。四面坎“僵面”的原理是秦先生从无梁殿的结构特征上悟出来的,这“僵面”就相当是殿最后留下的承力六角空隙……
这里说的“僵面”和鲁一弃在“燕归廊”里踩的“僵面”是一样的。只是“燕归廊”坎面旁边有实墙,贴边踩就是了。而这坎子的“僵面”是虚的,什么是虚“僵面”?就那眼前这“四水归一”来说吧,它的坎面儿边沿不是那些长长伸出的屋檐,而是屋檐的影子。这影子一天中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僵面”就也随之而变化。如果是在夜间无月,看不到坎面儿,找不到“僵面”那就麻烦了。这种虚形坎其实是对家在和鲁家争斗的这几代中新搞出来的,这种坎面让企图夜袭的行家很有些顾忌。鲁家的几个人为什么要下午闯入也有这样的原因。
秦先生只吐了几口痰就止住了,因为他不需要继续吐下去,从这几个他就可以瞧出最后的“僵面”。他也不能继续吐下去了,他感到咽喉处发堵发硬,是那种有痰吐不出的感觉,而且痰中的血迹也让他很是惊讶:自己没有受内伤,这痰中血迹是哪里来的?
与人交手,你可以装疯卖傻迷惑对手。可是在坎面之中,那些机括弦子不会被你迷惑,它们该动的时候肯定会动,不会犹豫更不会留情。
江南建筑中前院天井所谓的“四水归一”,那水指的不是海水,不是江水,不是河水,而是雨水。四方雨水都往天井中流下聚拢,寓意着财富都往自己家里流。
就在秦先生还在思考惊讶的时候,虚影的坎面在不察觉中移动了。这就是随时间推移而变化的结果,秦先生本应在檐额阴影下的头部露出一在坎面的光线下。
于是下雨了,雨不大,只有两滴雨珠落下,是从正堂厅楼的屋檐上落下。
秦先生知道,虽然只是晶莹剔透的雨,却是颗颗会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