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汴梁误第一百三十章两处布局(一)
汤汤汴河,从西水『mén』入汴梁,经金梁桥过旧郑『mén』,过龙津桥,过相国寺桥,最后自东水『mén』而出。在东水『mén』外水道之侧,有一处已经颓塞的旧河道遗址,却是数百年前汴河流经的所在。几百年下来沧海桑田,只残留下一些当年修筑的土堤模样。却是隋朝时侯留下的故物。此处景象,在汴梁城左近也算是一个有名所在。汴水经行此处,每逢秋季,隐隐有呜咽之声,仿佛也在凭吊怀古一般。汴水秋声,早就算在汴梁左近四十八景当中。每逢秋日天气明爽,四野层林浸染之际,总有人游就于此,或设宴,或赏玩,或踏秋,络绎不绝于途。
汴梁经过数次扩建,到了此刻,隋堤一带,也成了屋舍众多的所在。沿着汴河这里到处都是富贵人家的别业。将这秋日景致独到的地方菁华所在都几乎占尽了。
每逢秋日,这些别业处每日里游宴不休,少有虚日。汴梁城中这段时日也渐渐显得安顿下来,眼看就要进冬,秋日景象已然无多,这里的游宴就加倍的密集起来,仿佛就能挽留住这最后的秋景一般。
在这众多别业当中,其中一处就是嘉王赵楷的基业。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位权臣为了结好这位官家身边宠爱的儿子赠予他的。前面差不多有年许时间,嘉王算是走在下风,颇为收敛。这段时日,嘉王的声光突然又好了起来,也大大方方的经常出来宴客游玩了。今日在隋堤左近他的别业当中,就设了赏秋之宴,邀请的名义上都是些清贵人物,如天家的驸马都尉,有文学之名的词臣,勋戚家的子弟…………这一类人物。但是消息一旦传出,来的人物却比邀请却还要多一些,不少人却是厚着脸皮来当这恶客了。赵楷也一概都延之入座,多开几席,在他的别业当中,一派热闹的气象。
既然是赏秋之宴,就不必那么礼数严谨了。酒宴设在正对隋堤周围开阔山水景象的『huā』园之中,在张盖的锦缎之下,一桌桌几案错落摆开。来宾各据一案,却又不是提臩走动,或共饮,或闲谈,或投壶,或赏景,或低语,都是轻便衣衫,脱略仪注,很有些放『浪』形骸的样子。嘉王赵楷也穿梭席间,笑『yín』『yín』的和谁都能说上几句,他本来就是丰神俊朗的人物,此刻更是神采焕发,衣袖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
谁都知道嘉王赵楷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官家最近又是优诏褒奖了嘉王,很是赏赐了一堆东西。前段时间的倒霉模样,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褒奖优诏虽然都是些寻常词句,但是背后内情,大家也都明白。无非都是从那个南来子身上来的。
这南来子得官家信重,掌应奉天家之事。发行债券得手,一下子就給天家内库平添了多少收入。靠着这个功绩,官家就决心让他真个对禁军财计事整理一二,好让他这个枢密院都承旨,管勾提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的要紧差遣名副其实。多少人都等着看这南来子的笑话,禁军财计事,历代多少人在其之前都是无功而返,这南来子还不闹出笑话来?
却没成想,这南来子却又告成功,从坐粜事着手,一下『bī』得禁军将『mén』世家退让,生生吐出三百万贯的既得利益出来。就凭这个功绩,这个南来子一下就成了官家面前红得发紫的人物。官家『xìng』格,大家都心里有数,在财货上面看得重,谁能在这上面讨好,就能让官家心情大好。官家心情大好之余,就要奖赏有功之臣。萧言自然是功臣第一,但是他资序实在太浅,现在地位已经足够高了,这个年纪,如此根基,官品差遣已经是有些骇人听闻。不过因为他有平燕奇功,还勉强说得过去。不过要是短短时间内再有什么升迁,却是哪里都『激āo』代不过去的。官家也只能『sī』下对萧言温言褒奖一番。
单单是这样,未免让官家有些觉得赏不酬功,再追根溯源一番。萧言得差遣,嘉王在其间奔走有功。最先发行寨前,嘉王也是最先支持的。论起来这个心爱儿子对自家也出力不少。前些日子正觉得委屈了这个儿子,这个时侯立刻就优诏于闻。
政坛上面最重风向,嘉王一下又风光起来,往来『激āo』接嘉王之人,顿时就络绎于途了。今日嘉王设宴隋堤左近别业,顿时就是从者如云。相干的不相干的都过来凑热闹。
其实论其究竟,真心想烧嘉王这口灶的,并不见得有多少。现在虽然嘉王得宠,太子那里也没有太过动摇地位的情状发生,差不多还是一如往常。真让不少人今日要硬凑上『mén』,还是因为据说今日嘉王邀请了一位客人,这客人也答应必然履约而至。大家都想来和这位红人拉拉关系。
这位红人,不用说就是风头正劲的萧言萧显谟了。
这段时日,都『mén』当中,议论的焦都是这位萧显谟。前面十几日,永宁军和神武常胜军大队都已经举行仪式,大队开出汴梁,分赴两处边地开镇。对这两支才入居汴梁半年左右的军马开出去的安排,永宁军也还罢了,神武常胜军的动作无非就是对萧言的猜忌。
换做其他臣子,为朝廷提防戒备若此,说不定早就做了缩头乌龟,再没有什么寸进的可能。可是萧言这个根基浅薄的南来子,却是阵脚不『露àn』。不仅球市子,债券之事经营得风生水起,而且在禁军财计事上也得了彩头。而且他极有分寸,在坐粜事上一旦有了结果,就不再朝禁军财计事伸半手,立的临时衙署也再没什么动作,辟的寥寥几个僚属也是悠游终日,仿佛就是来『hún』『hún』资序的。
大家对萧言的忌惮,无非就是他是在军中有深厚影响,是能统兵上阵的统帅。来历又是南来之人,不是大宋出身的。这等人物,朝中人物连同大宋皇帝,天然就会戒备防范。但是萧言此时行事,却不过走的是寻常幸进之臣路数,如果只是个寻常幸臣,大家就不妨打打『激āo』道了。而且萧言生财有数,总是能带挈身边人发财,现在风传又要发行第二期债券,这个时侯还不借着机会拉拉关系?
在众人看来,萧言这个南来子,似乎在最短时间内适应了大宋的潜规则,进退合宜,对大宋惯有体制没有半触动。虽然抓到了应奉官家的终南捷径,但是这么些年,官家身边的幸臣也不止一个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如果萧某人能一直这么识进退下去,除了一些实在对他耿耿于怀的人物,大家同殿为臣,『激āo』相往还,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在嘉王赵楷的宴中,除了他本来邀请的那几位驸马都尉,文学词臣,勋戚高『mén』子弟之外。蔡京一党中人,禁军将『mén』世家家主,在朝中还未曾死死站队站在太子那边的清流士大夫一党中人,甚而当年王黼『mén』下奔走,现在很不得意的一些人物都济济一堂。相互之间言笑不禁。甚而连当日做过执政高位,现在只是以翰林学士官位投闲置散的蔡攸小蔡相公,都出现在席中,与几位驸马都尉正谈及一些玩乐上面的事情,看不出什么曾任执政的架子。
赵楷周旋其间,不管是应邀而来,还是自家失礼贸然上『mén』的。都是一视同仁,谁都能说上几句。几经盘旋,就来到蔡攸左近的席间,一下为蔡攸所叫住。赵楷忙不迭的就朝他行了一礼,笑『yín』『yín』的等着蔡攸说话。
大宋制度,宰相礼绝百僚,在亲王之上。虽然没有明文,可是曾任执政级别的官员,也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正是因为如此,大宋对亲王和臣子『激āo』接反而没有如何太深的限制,一切都是寻常而已。反倒是亲王地位越是尊崇的朝代,对亲王与臣子的『激āo』接限制得越严格。如果亲王地位又高,又能随意『激āo』接臣子,培养自己势力。那么就是等着闹出八王之『露àn』和九龙夺嫡罢。
蔡攸起身,和赵楷寒暄几句,就笑问道“三殿下,据说今日那位显谟也是宾客之一,怎么到了此刻,还未曾见着尊颜?”
赵楷一笑“相公明鉴,现在财计事与禁军事都是朝中一等一的要事,萧显谟奔走其间,正是忙碌。小王今日邀约于他,能得回书应约而来,已是不易,却是难以指望萧显谟从早至晚,能淹留在小王这里的…………不比小王等这些闲人,萧显谟职分,却是辛苦得很呢。”
蔡攸一笑,捋捋三缕长髯“当日在燕地,虽然这萧显谟也是学生该管属下,却未曾相识,今日正是想见见这位萧显谟当面,却还是不容易…………”
蔡攸自然是就冲着萧言而来的。首发他实在是有些静极思动。赵楷沾着萧言的光,声光顿时就是不同。现在国朝就重的是财计事,自己也不妨在这上头下功夫,和萧言拉拢一番,得一个以财计见长的名声。将来说不定就能接老爹的班,还是在执政位上尊荣富贵。
而且蔡攸也是贪财好货之人,现在没有位高权重的差遣,自然就谈不上有多少好处。萧言球市子经营,债券发行这些事情做得风生水起,与之沾边的人都很是发了些财。这些如何能让小蔡相公不心动?在他想来,萧言当年好歹也是担了半个蔡党的名声,在和梁师成争斗中也算是得了自家老爹的助力。自己现在去和他往还,萧言怎么也要念这个香火情分。更不必说他曾任执政的位分,现在愿意和萧言拉上关系,萧言还不把最大的一份好处留给他?
在蔡攸看来,萧言如此行事,至少这几年内,在汴梁的地位已经算是稳了。自己老爹顾忌良多,只肯自保。自己与萧言结党倒也没什么。反正恶了萧言的那些人,自己现在也难以和他们走成一路。就算和萧言走得近些,无非就是和他们斗一场,大宋这些年,难道还少了党争不成?大家斗啊斗的,反正都斗成习惯了。
各方面因素综合之下,这位小蔡相公居然就这么心一横,腆着脸要与萧言这个新进之辈去拉关系了。今日来赴嘉王游宴,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好在嘉王赵楷也知道他的心思,含笑招来一个心腹下人,低语几句遣他出去打探萧言来没有。那下人才出『huā』园没有多久,就匆匆回返而来,对赵楷行礼禀报“萧显谟已经到了,投贴等候殿下传见。”
赵楷笑『yín』『yín』的连连摆手“还等什么传见?今日是游就赏秋之宴,一切脱略形迹。快请萧显谟入内,说小王与蔡学士就在此等候,不知道有多少来宾,也就等一见尊颜…………快去!”
赵楷虽然是满心思要拉拢萧言的意思,但是他和蔡攸这等人物,怎么也不可能出迎萧言。蔡攸是曾任执政,他是曾挂着多少任节度使衔头,都是了不得的贵官。没有以尊就卑出迎的道理。而且今日说好是游就之宴,礼数简慢,在场那么多人在,就是再想拉拢人,吃相也不能那么难看。
那下人忙不迭的出去奉请萧言入内,满席多少宾客仿佛也知道了一风声。顿时有些小小的『sāo』动起来,一些热切一的就假装踱步赏景,慢慢走到入口处。矜持一些的虽然还在席中,却不住向这里看来。原来的喧闹之声,都一下低落下去不少。全都在等着这位萧言萧显谟的到来。
说起来也可怜,萧言回返汴梁之后。虽然以财计事一下结宠官家。但是打过『激āo』道的汴梁人物,也就是禁军将『mén』世家中人居多。其他人物,对萧言都是冷冷淡淡的。一直都是不看好萧言的将来。现在却是不一般了,萧言眼见就是一个站稳脚跟的天子宠臣,按照现在官家『xìng』格,多少有几年的鸿运要走。这个身份,比起一个干巴巴没人在意反而平白遭忌惮的的平燕统帅身份,就是天差地远了。更不用说萧言还有生财本事,靠上了他就有好处!
在神武常胜军开赴河东之后,萧言对禁军财计事雷声大雨小的暗自折腾一下看起来就罢手不理之后,行情反而就这样涨了起来。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不多一会儿,就看见『huā』园入口处一席紫袍一闪,一个略微显得有些瘦削,腰背笔直,腰间『yù』带也比常人要扎束得更紧一些的身影信步走了进来。两名王府别业管事在前殷勤引路,不论是见过还是未曾见过的,不问可知,来人正是最近汴梁城中的焦萧言萧显谟了。
半年多汴梁岁月,已经将他在燕地磨砺得有些粗糙的风霜之『sè』褪去不少。依稀就是穿越前那个小白脸面如冠『yù』的模样,眉清目秀,卖相甚佳。就是眉眼之间的锋锐,也被萧言隐藏起来,一脸都是温润的神『sè』。脸上笑『yín』『yín』的,又略略带着一身为天子此刻信重宠臣的矜持,缓步而入。
此刻萧言,看上去已经没了才率领大军,捧着层层叠叠的灵牌,穿城而入时侯那一身的不合时宜,让起初所有人都下意识忌惮提防的獠牙也早就不见。越来越象这个汴梁城中圆滑的官僚了。
赵楷和蔡攸虽然自重身份,没有出迎,可也站在了离『huā』园入口最近的位置。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谁也不能和他们抢到头里去。萧言一进来,最先看到的自然就是他们,忙不迭的上前行礼“萧某俗事缠身,竟然来迟,殿下当面,还请恕罪。”
赵楷哈哈大笑,不容萧言行礼下去,一把就拉着他的手“今日赏秋游宴,一切脱略形迹。显谟就不必如此客气了…………你萧显谟实在是个忙人,汴梁游宴,向来少见你的踪影,今日论起来还是小王的面子,才能见着你萧显谟…………这位就是蔡学士,小王做个中人,为萧显谟引荐一下。”
蔡攸虽然曾任伐燕战事的河北三路宣抚制置副使,萧言名义上当了他一年多的属下。但是论起来两人实在未曾照面。原因无他,还是这位蔡学士太过惜命无用,一向都在后方打转,最北也不过就是到了真定府。可怜萧言一直在最前面拼命,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位蔡副使?再仔细论起来,蔡攸丢到执政职位,也拜萧言所赐不浅呢。
不过今日情势,和两人地位荣枯,都不大相同了。萧言是个多聪明人,蔡攸也一心想要和他结好。这等尴尬事情,两人自然都不会再提。相对一笑之际,萧言就率先行礼下去。
赵楷引荐两人之后,他如何不知道蔡攸今日赴他之约,用心就在这萧显谟身上。他是广结善缘之人,只要不是他那太子哥哥的铁杆,都要示好一番。蔡攸如此用心,他怎么也要成全的。当下就后退几步,含笑在旁,自然就是让萧言和蔡攸能说几句话。不过两人初会,也不会一下子就说出什么着实的话来,平常见礼而已。
蔡攸和萧言略略寒暄过几句,就含笑自行走开一旁,曾任执政的架子在一开始还端得十足。那边赵楷又上前拉着萧言,一一介绍今日来宾的重要人物。今日萧言也显得随和无比,一个个见礼招呼,半也没有拿出天子身边正得宠之臣的薰灼骄横模样。与人『激āo』谈招呼,很有些让人如沐『chūn』风的感觉。一众人和萧言略略寒暄过后下来自家议论,都说这位萧显谟与传言不一,看来不是那等跋扈之辈,很有些士大夫的风范,看来是可以与之相『激āo』的。
说到底,政坛上面的事情就是这般势利。萧言现在得宠,又没有了当初格格不入之态,再加上能给人带来好处,自然而然就会有人贴上来了。而萧言也是别有怀抱,这个时侯就是要在汴梁摆出人畜无害的样子,以前那种锋芒毕『lù』之态要暂时收起。他当过记者,什么人都打过『激āo』道,一旦摆出倾心与人结『激āo』的模样,『hún』几句好评还不容易。
周旋了大半圈,萧言一直端着笑意和一个个陌生人打招呼,各种官衔名字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最后还能记得几个。突然间就在席间总算发现几个熟人,却是禁军将『mén』世家家主石崇义正在座中,他身边几人,也都是禁军将『mén』当中打惯了『激āo』道的。
与石崇义等人在一起经营球市子的时侯,萧言与他们『激āo』情自然非比寻常——那都是上百万贯财货支撑起来的『激āo』情,比寻常『激āo』情还要铁上许多。可是因为坐粜事,就显得尴尬起来。坐粜事上的居间往还都是高王两名太尉的人出马在中间周旋,萧言甚至都没和他们照面。在球市子事上,这些日子禁军将『mén』世家也绝足不去,不和萧言在那里照面。只有几个投效在萧言麾下的禁军将『mén』世家子弟,还老老实实的每天或者去球市子,或者去枢密院衙署里头应值。萧言和石崇义他们一干人等,是久矣不曾照面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赵楷的游宴上碰见。
石崇义几人忙不迭的起身见礼,萧言已经上前一步,亲热执手“石将主,却是长远不见!我还以为几位记恨于萧某,让萧某一直惴惴不安…………萧某领这个差遣,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全了君前职分,有时就坏了友朋『激āo』情,实在是为难得很…………今日难得当面,萧某向几位赔罪!”